朝议结束后,除了留侍待制的官员之外,其余朝臣们则都返回皇城处理省务。
皇嗣李旦又邀请李潼在上阳宫里作一次家宴,李潼却以军务为重给拒绝了。
眼下上阳宫主要由南衙将士驻守,虽然他四叔直接下手搞他的几率很小,但李潼也不想冒这个险找刺激。曹操当年见汉献帝还被吓了一身白毛冷汗,他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贪一口吃的就把自己置于险地。
更何况,李潼也猜到他四叔请他,多半是要给王美畅求请,李潼实在懒得搭理。他甚至不打算让欧阳通接手这件事,准备先给王美畅盖上一个流放的章,然后直接发往刑部,让别人继续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活宝。
李潼归邸后,正遇上送完张氏返回的李守礼。
兄弟两人一起入堂,李守礼又跟李潼讲了讲前往清河张氏所历之事,特别在讲到张氏得悉根本不能从这件事当中获得丝毫好处时、那副如丧考妣的反应,李潼也忍不住笑起来。
时下的世家大族,既不像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有着深厚的乡土基础,也不像中唐以后凭着科举还能散发余热,之所以还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也只是世道惯性使然。
但其实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像他奶奶武则天,直接把薛怀义安排给河东薛氏,河东薛氏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下来。
李潼这一次本来是打算干掉清河张氏几个人稍作立威,警告其他人没事别老给自己添堵。不过这一次清河张氏表现得过于顺从了,倒让他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毕竟态度强硬、有仇必报是一回事,但如果给人以没完没了、气量狭隘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给人一个睚眦必报的量小印象,这对他日后回归神都都有一定障碍,神都朝臣们都在他四叔李旦麾下任过职,难免就会担心这会成为一个污点而不容于新朝,索性铁了心的一条道走到黑。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说道:“转告张家,划出近畿几个庄子,用来供食道德坊的道观。”
“阿母我自供养,不需那些邪人进奉,我也不愿再与他们有什么往来!”
李守礼闻言后便瞪眼说道。
李潼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又解释几句:“张氏富贵传家,近畿多有产业,割出一部分另做他用,只是寄名道观之下,田桑经营、耕织所出,我另使人负责。”
李潼眼下在神都倒是有不少产业,像是杨丽在新潭周边拿下的那些仓邸还有两市中的铺业,再加上累受封赠的各类园业,维持王府日常用度大有盈余,而图谋大事又是杯水车薪。
未来他又要长期留守西京,等到再回神都时,那就真的是要不成功便成仁了,所以在离开之前,他打算将这些产业进行一个整体的统筹分配。
大内拥有着庞大的宫人群体,尽管李潼已经将此事揽在了身上,但眼下也没有精力去进行具体的安置。上官婉儿仍想留侍在他奶奶身边,所以李潼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上官婉儿去具体操办。
未来西京方面的飞钱以及各种宫造收入,李潼是不打算再往神都输送。他也并不清楚未来朝廷将会如何安排他奶奶的衣食用度,索性就用自己这些产业经营所得供他奶奶日常花销之余,也作为安置大内宫人的一个基金。
他所设想的模式是,通过故衣社吸纳青壮劳动力在城外田庄中耕作,而大内宫人们则在神都城里建立一些手工工坊,男女搭配、共谋生机的同时,也陆续将他们进行婚配,组织家庭。
如此一来,既能维持他奶奶的生活标准,也能在他奶奶余威庇护下、使得朝廷不便插手,从而有序的将宫人与故衣社那些青壮光棍儿们生产、生活都安排起来。
杨丽的那些产业,都是挂靠在李潼名下,李潼也不好太过肆无忌惮的洗劫这个小金库。至于他自己名下产业,他也不清楚能不能够满足这么大的需求,当然是越多越好。
所谓破财免灾,清河张氏惹他的时候就该有这样一个觉悟。合籍认亲之事虽然丢了一个大大的脸,但好处却没落在李潼这里。交上一笔保护费,换取李潼不再对他们施以迫害,他们还算是赚到了。
反正就算李潼这里不出手,就凭张家跟王美畅一起搞事情,朝堂上其他大佬也不会轻易放过张家,李潼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妄作坏人。
讲完这些小事,李潼又跟李守礼讲了一下他将担任左羽林将军的事情,李守礼听到这一安排,不免有些忐忑:“三郎你觉得我能做得好?”
“接下来神都城中,或仍难免各方角逐,但大的军事动荡不太会有。泉男产将会继任左羽林大将军,营伍中也不乏诸将呼应,二兄你只需日常勤于值宿、保证祖母安危,一应任免勤与祖母商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虽然扔不排除他奶奶贼心不死的可能,但目前局势而言,他们兄弟便是他奶奶最可靠的保护人,无论换了谁,都不会像他们这样全无杂念的维护武则天,武则天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李潼才会放心将李守礼安排进北衙,给他奶奶做工具人。至于北衙中最为精锐的千骑,李潼在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带走。
千骑除了战力不俗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纯粹,不像南北衙中其他卫府那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痕迹影响。
经过他一番整编后,千骑将近有四千人,如果能带入关中,再加上关中早有的敢战士精锐,他手中便能掌握一支真正的忠勇精军,这将是他对付那些关陇残余势力的最强依仗。
抛开那些很难量化的政治资源,千骑便是李潼从他奶奶手中分到的最大一笔产业,以此为基础,他的关中霸业才有实现的可能。
且不说李潼兄弟在府中商议诸事,皇嗣李旦在退朝之后,便返回了上阳宫的甘露殿。
他这里还未及坐定,便有宫人来报王德妃病情又有了反复,李旦闻言后忙不迭起身往内殿行去。当他来到寝居外时,此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包括其他一些妃子以及仍在襁褓中的儿女们。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劣,李旦内宫中并没有太多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特别是在刘皇后与窦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更有一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亲近和气。
王德妃身体本来就颇为柔弱,幽居禁中这些年,虽然衣食无缺,但却了无希望,所以常有一些病痛缠身。
相对于皇后的方正与窦妃的强势,李旦也更偏爱这样一位小鸟依人、视他为天的柔弱妃子,但如此厚爱下几番孕产,不免让王德妃元气更加亏空,哪怕如今一家人已经逃离囹圄,王德妃的健康状况仍然颇为堪忧。
来到居舍外,李旦无暇关心周遭家人们,径直入内,转过屏风便见王德妃正软偎于其妹妹王芳媚怀中,柔若无骨,俏脸上则有几分病态的嫣红。
及至听到脚步声入内,二姝转眼见到李旦行来,忙不迭准备起身迎接,李旦却箭步冲至榻前,胳膊小心翼翼穿过王德妃腋下,动作轻柔的将之按在榻上,并柔声道:“娘子有恙在身,本就辛苦,我却困于外务,没有太多时间居室陪伴”
“家国中兴,天下俱仰殿下一身,妾一介内庭妇流,怎么敢贪顾私室的温存就、咳咳妾或是福缘浅薄,难承溺爱重恩,但幸在苍天垂怜,终于有幸能与殿下并守于天明。恨我这一身病痛,配不上家国欣欣之态,不能蹈舞为贺,祝欢殿下,却还要让殿下劳心牵挂”
王德妃体质柔弱,气息也是断断续续,讲了几句,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李旦本就爱极这妃子,眼见其人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辛苦,心疼得眼眶都微微泛红,只是低声道:“娘子少言聚气,我今夜就守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说话间,他示意旁侧的王芳媚将汤药端来,亲自为王德妃送食。王德妃饮了几口汤药,恢复一些中气,又对皇嗣微笑道:“往年长忧不能得见明日朝阳,但如今总算守得晴天,殿下得见臣民,外朝才士忠心辅佐,内庭儿女欢乐成长,妾再无所忧、再无所惧,哪怕此刻”
李旦忙不迭抬手掩住王德妃的嘴巴,瞪眼道:“说得什么话!此生还有长年要与娘子共守,不只今日,还有无数的明日!”
服过药之后,王德妃感觉舒服了一些,便在皇嗣的陪伴下酣然睡去。
“殿下,外厅已经备好了餐食。”
有宫人入前禀告,李旦摆摆手示意宫人不要多说,俯身于王德妃脸侧听到呼吸声比较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踮起脚轻轻的走出了寝居。
来到外厅,看着满桌的精致餐食,李旦却实在没有胃口进食,他枯坐片刻后才开口道:“大郎等完成今日课业没有?速去将他们唤来,我有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