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这一天,神都城里是真热闹。哪怕李潼被困在孝敬皇帝庙里,都能真切感受到合城狂欢的热烈氛围。
士民狂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这个还在庙里吃斋的大王。
入夜之后,孝敬皇帝庙外便聚集起了大量时流,且搞起了拉歌对唱,歌唱的主要内容,一自然是李潼旧作曲调,当然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的大唱寻花柳,还是有选择性的。所幸李潼文抄也够勤奋,即便挑拣着,唱上一个多小时不带重样的。
第二自然就是歌颂名王入嗣宗长,大王有了一个好爸爸,孝敬有了一个好儿子。
杂乱的歌腔传入到庙里深处李潼的居舍里,因为上元佳节的缘故,李潼晚上也有加餐,一小碗细磨的面食馎饦,但也只是意思意思,不顶大用。仰躺在床上,耳边听着那些歌唱声,就连肚子传出的咕咕叫似乎都有了韵律感。
对此,李潼也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天降大任于他,在大业创成之前,不准他沉迷享乐,所以才会一次次的错过上元佳节,不能参与进去。当然,如果他知道自己真的一念成谶,宁肯无聊数羊,也不会生出这种贱念头。
上元节后第三天,他的王府佐员、班底成员们终于获得正式任命,并一起入庙参拜大王。
结束早课之后,李潼也早早的来到庙里会客的厅堂中,颇为激动的等待自己新的班底成员到来。
心里未尝不希望他们带点见面礼来,羊肉之类是不敢想了,饿了太久肠子都细了,暴饮暴食拉肚子、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如旧年刘幽求提两瓮咸菜来也能接受啊!
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这些王府佐员们终于在司礼官员们的带领下行入庙中,为首一个便是虽已鹤发、但仍肩背挺直的欧阳通,后方则跟随有十几人。
不过看到这些人都是两手空空,李潼心里的期待顿时削减了一半,落在别人眼中,自然是有一种郁郁寡欢、生无可恋的落寞。
欧阳通眼见代王形容如此,趋行入前当先拱手深揖道“卑职等拜见大王!”
“欧公岂可如此!”
李潼见状忙不迭要闪身避开,虽然彼此品秩有高低,但且不说年龄与交情,单单欧阳通如今身位代王师,李潼也不能生受此礼。
欧阳通见少王脚步虚浮,上前一步将其扶稳,李潼则反握欧阳通手腕躬身道“请欧公登堂入席,容慎之谨慎领教。”
虽然他有了新名字,但实在是“济”不起来,索性暂以表字自称。
欧阳通也不拘泥,自入堂中西席站定,而后方代王府长史王方庆也自率群僚入前见礼。无论各自心意如何,见欧阳通这个王师都如此具礼,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诸君无需多礼,请各自入席。小王德行仍逊,日后府事诸类,需仰诸君良参。”
李潼对众人颔首以应,退回自己的席位后又向欧阳通作揖,待这位老先生落座,他才也坐下来,视线又落向各自入席的佐员们。
王方庆年纪四十出头,脸庞方正,一眼望去并不如李潼旧年同事、同为琅琊王氏子孙的王绍宗那么儒雅端庄,但是官样的威严却过之甚多。毕竟曾经是封疆岭南的方伯大员,气质自然也就更加硬朗。
王方庆坐在席中,依次向李潼引见下属佐员。
苏味道年龄与王方庆差不多,相貌同样乏甚出众,可见他丈人裴行俭臧否人物自有一套标准,并不是一个颜狗。
但是一部长长的美须很是醒目,这在李潼的标准来看,这家伙就是闲得蛋疼,正经人每天忙得不得了,谁会得空就梳胡子?
师友并席,苏味道落座于欧阳通下席,都不是王府的事务官佐,是承担着教育与规劝的责任,地位更加超然。
王方庆下首就是姚元崇,所担任的官职则是王府记室参军,掌管王府诸表章奏献并牒传之事。
老实说,李潼对此还是颇感意外的,他之前添上姚元崇的名字也只是试一试,姚元崇如今可不是冷板凳,而是南省要枢的兵部夏官郎中,兼领府职的几率不大,没想到居然获得了批准。
有一个兵部郎官担任府职,好处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亲事、仗身等护卫力量有凝聚力。毕竟兵部司职武选,有这样的关系和路子,大家即便有想法,也不必作他求。
李潼升为亲王之后,亲事仗身规模便扩大几倍,足有七八百人之多,虽然并不都是在番长上,但日常也有三百余众,直接就超过了旧年为郡王时他们三王总数,已经可以说是一支小军队。
再向下,则就是宰相姚璹精心挑选的江南士众了。江南人尚仪表,别的不说,这么望下去,一溜小帅哥,虽然跟俊美无俦的代王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带着这样一群属下出门炸街,关注度是绝对的高,起码看起来就比形容猥琐的武家几王顺眼得多。
至于故员桓彦范,早年被太平公主借去安排在右金吾卫帮忙看场子,几年下来官职没有变动,只是散官进了两级,如今又被召回来,担任代王亲事府典军。
不过王府武装本来就是相当尴尬的存在,虽然亲事府典军品秩不低,但桓彦范在一众新府佐当中只能位在下席。
李潼跟每个人都聊了几句,算是初步的认识一下,让他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这些出身江南的府员们多半都是有着应试出身。真正蒙荫入事的只有一个姚璹的儿子姚方沛,甚至就连同为高官子弟的陆元方之子陆景初,都是制举出身。
李潼对此倒是颇为高兴,起码能够保证这些人才能都是经过考验,水准不低的。而且如今科举也并非儒学独大,很有几分百花齐放的味道。
比如李潼这些新府佐中,就有两人是应举明算科而得出身,一个名为祖延年,一个名为虞盛,虽然旧职都是勉强入品的方伎官,但既然能为姚璹选中,应该也都具有不凡的才识。李潼打算稍后跟这两人仔细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搞点科技创新之类。
诸官佐入庙来,也不仅仅只是拜见府主,府职本来就有一定家臣属性,他们也要跟随一起斋食参课。当然因为多是兼职,所以只能参与晚课,上午还是要正常的上朝坐衙,但这也算是共患难了。
不过在晚课之前,又有官使入庙宣敕,讲的是李潼的住房问题,赐积善坊甲第为代王府邸。
李潼已经在庙里待了大半个月,思路难免有些迟钝,开始还不以为意,正待上前受敕,王方庆突然举手道“且慢,请问官使,赐第具体设立何在?”
官使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是、是积善坊西曲,高氏故业。”
王方庆闻言后不再多说,转而望向李潼。
而李潼在稍作沉吟后,很快便意识到当中的玄机。所谓积善坊高氏故业,便是高士廉旧邸,此前一直收作官有,一部分用作司府寺衙署。
不过此前不久,这宅业另做他用,就是给他四叔家李旦几个小子造邸出宫居住。前段时间李潼路过那里的时候,还在啃柠檬皮呢,没想到转头这宅业就成了自己的?
“请官使暂出,容我与府员参谋受敕与否。”
察觉到当中有挖坑的意思,李潼对这官使也不客气,摆手驱退对方,转又望向王方庆问道“长史于此可有议?”
王方庆见少王虽然骤显新贵,仍能警觉不失,心中也感欣慰,当下这种形势,他们这些佐员当然也担心少王得意之下有失检点。听到代王问话,便离席起身道“积善坊邸先赐五王,如今更易大王,卑职自觉事有出礼……”
说完这话之后,他便开始引经据典以佐证自己的观点,但那些引据也大多生僻,不独李潼听得有些蒙圈,在场其他官佐们也都听得两眼有些发直,但见王方庆侃侃而谈,却都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晚课在即,不暇入辞,请记室执笔,详录长史所论以作辞表。”
专业的事情自然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李潼抬手指了指姚元崇吩咐道,待到执笔送来,王方庆便又将前言复述一遍。李潼又见欧阳通捻须微笑,并夸赞道“王少监深谙礼道,诚是良佐!”
姚元崇落笔如飞,书录完毕之后,又抬头皱眉道“日前润州所报妖异入案,积善坊旧有国逆丘某,旧业比邻为居,人心用险,几异鬼蜮?恐有奸流凭此构隙,引诬大王……”
“这不是入礼之言!”
不待姚元崇讲完,王方庆便摆手打断,然后又望向李潼说道“但大王可以家私递语。”
“我明白。”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自入内室匆匆书就,又行出来将那官使唤入,一份辞表、一封私信交给对方,让他带着赐第的敕书一并送回。
虽然只是第一天共事,但李潼对这个新的班底已经非常满意,不像旧年还要等待长大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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