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商贸的兴盛,在管理调度方面自然也就需要更加系统、细致的章程。
在此之前,朝廷对于商贸事宜的管理并不够深入。负责管理商事的主要是太府寺,太府寺下属的两京诸市署管理各个大市,对于入市的商品规定品质、设立官样,并给具买卖契约。平准署负责把控物价,以监察并杜绝商贾们囤积居奇的现象。
除此之外,还有户部下属的金部,负责掌管度量衡等单位制度。
至于地方上,监管的内容与范围也大体类似,分别由州县诸曹进行管理。
这样的管理模式,还是比较浅显并呆板的。一旦商品贸易繁荣起来,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交易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大量的民间草市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许多交易都不会发生在官方所规定的市场中。
而且货品的种类与品质也会变得多种多样、参差不齐,想要对商品进行彻底的把控,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管理技术不能升级,直接体现出来的就是各项商业税收不能普遍征缴,朝廷在这当中获取到的利益有限。
在开元之前,除了一些官市买卖的行为之外,朝廷在商贸事宜上的收获也的确很有限。这方面的税收,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就是官立的市场中所征收的榷税、即就是交易税,第二则就是商品流通过程中所征缴的关津之税、又被称为埭程,埭即就是堰埭河堤,程就是通过的路程。
两京诸市虽然商贸极为繁荣,但一则税率并不够高,二则也有太多的手段可以将交易税规避过去。因此朝廷在这方面收取的赋税并不高,像是东都洛阳南市,一年所收不过几万斛,相对于国家整体财政的庞大体量而言,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所以也就不受重视。
至于商品通行的埭程,则就主要是地方官府在收取,直接补充到地方财政中去,并不由朝廷中枢集中汇计支配。有的直接投入到地方堰埭关津的维护中去,有的则就被经手的官员直接中饱私囊。总之,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有鉴于这种情况,朝廷又加设了市贸司,直接挂靠在了门下省,由中枢两省直接进行管理,主要负责商品的流通调度与税务整合。
眼下朝廷在商贸上的赋税收入主要分为五个部分,分别是商品原料产出的山泽之税、商品生产过程中的工力税、商品运输的关津税、存储的仓邸税以及商品交易的榷税。
这五个方面的税收共同构成了当下朝廷的商税整体,而在五个门类之下,又分出各种小的税目。并不仅仅只是专于征敛,而是要通过商税的征取,使得整个商贸环境健康有序的发展。
像是山泽税在关中的征取比例就颇高,这是为了压制民众们过渡的砍伐、捕捞,而在山南道,则就几乎不存在山泽税,鼓励民众们逐利于山川之间,从而促进地方上的开发进程。
至于工力税,则就是对原本耕农籍户流失、租庸调等正税锐减所进行的补充。不过这个名目虽然设立起来,但朝廷暂时还并没有课以重税,因为眼下还处于鼓励工商业发展的步骤中,至于未来,则就是用于调节农业与工商业分配比例的平衡手段。
关津税则就更重要了,不独可以进一步加强商品流通过程中的利润产生,同样也能让朝廷更直接有效的控制商品流通的趋势。像是潼关东去商品税高,西进则税率调低,这就极大的有利于关中物力的兴聚。
仓邸税就是从根源上管制商贾们囤积牟利的现象,你大可以将货品长期的存储下去,但这囤积过程中所产生的利润,相当一部分都要被官府直接抽走。
诸市榷税所进行的改变并不大,大量草市的形成,已经让交易行为不再只集中于固定的场所中进行,若在交易过程中再课以重税,只会让交易更加外流泛滥、不受控制。
所以朝廷在这方面没有大作调整,仅仅只是加强了奢侈品类的商税征取,比如珠宝金银器、香料以及绫锦等商品。
眼下关中的商贸环境,整体上还是一个轻税状态。市贸司虽然成立,并且拟定了名目众多的税类,但也仅仅只是对往年已经存在的一些税种的整合与细化,告诉商贾们、朝廷已经设立了相关的法规制度,但整体上税率的征收较之往年没有明显的增长,有的甚至还有不同程度的削减。
当然未来何时要加强,这并不是商贾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朝廷自会进行整体的评估与调整,在确保商贸大环境整体稳定的情况下,逐步加强管制与税收的提升。
但就算是这样,从去年市贸司成立至今,朝廷各种商贸税事征收就已经达到了七十多万缗。虽然相对于去年商贸整体总量,这一部分税收仍然不怎么起眼,可要知道在此之前,这一笔钱朝廷根本就见不到。
相对于商税的初步整合,朝廷在官市方面的利润收得就可谓惊人了。
这其中既包括各种官造工坊、皇家园业等,特别是已经举行了数届的世博会,再加上日常官市贸易的进行,单单从去年的世博会截止到今年五月,朝廷在这方面的财政收入毛利就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七百余万缗!
即便是扣除当中的消耗、管理等各种成本开支,净利润也有近千万缗之多。须知这是在各类常税之外的额外收入,几乎已经达到了本税的规模!
其实这也不算是另外的开辟财源,只不过是将原本便拥有的生产力与生产资料进行一个整合的结果。
比如说两京诸多皇苑,这些在此前便有经营,只不过效率偏于低下,而且收成并没有直接与市场挂钩,这就不能带来直观的利益体现,相当一部分都消耗在了日常宫闱生活中。
毕竟唐家所传虽然也有几代,但精细到恨不得连自己寝室暖阁都开菜圃种菜的也实在没有。李潼贪起来,连他外室都不放过,能有这样的财源增收,也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对于朝廷在关中偏于兴商废农的政策,朝中也是不乏臣员持有异议,一则农为本、工商为末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于是便认为舍本逐末、乱世之兆。二则朝廷毕竟需要端庄威严,结果却同民穷争锱铢之利,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也不得不说,钱真的是有力量的,特别是数额如此惊人的钱财。这样一个结果,摆在任何人面前,也都少有人能够坐怀不乱。
许多朝臣们都是经历过武周一朝一通穷造、财政窘迫之际的情况,而相王执政那数年,也是内外乱糟糟一团,数仓米度日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而今到了开元之世,短短几年时间里,朝廷财政便有了如此惊人的改善,也都不免让人生出一种穷人乍富、扬眉吐气的感慨。对此持有异议者,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这一点朝情风气的改变,在市贸司的处境规格上最能体现出来。最初市贸司成立,是挂靠在太府,作为诸市署的上层机构。可是过了不久,便就被转移到了户部,有了更高一层的事权范围。
可是当今年财报核计完毕后,刑部便首先跳出来表示市贸司掌管如此海量财政勾计,必须该划给其下属的比部直接领掌,如此才能保证足够的监察。
部曹之间纷争还没有一个结果,尚书都省也撸起袖子下场,表示两个小兄弟都不必争,这种事情正该都省来做。
可尚书都省还没把这个金疙瘩在怀中焐热,政事堂便直接下场,宰相们宅心仁厚,不忍心给诸部曹再增重担。最终经过多日的廷论,朝廷中才终于做出决定,将市贸司划给了门下省。
朝中诸要司之所以对市贸司如此争抢,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见钱眼开、或者意图由中贪墨。单纯从事权格局去考虑,哪一曹司突然掌握了这样一笔上千万缗、而且未来还会继续增长的财源,那在朝政格局中的话语权增加、简直不可估量。
市贸司地位越来越显重,其官长市贸令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市贸司创设最初,李潼暂以长安县尉刘禺兼领其事,品秩也只是正六品下,仅仅比诸市监略高一等。
可是随着市贸司被拔入户部,刘禺这个市贸令便进职五品的户部郎中。等到了尚书都省,则又升职右司郎中。再到门下省之后,直接升任门下给事中。
短短一年时间里,便从七品县尉升任南省给事中,哪怕是靖国时期不乏官员超迁拔授,可类似刘禺这种升迁速度,也实在是令人咂舌。而更夸张的是,别的官员升迁是本身官职升迁,而刘禺则是带着整个衙司、或者说整个衙司带着他一起升到如今显在的位置。
当然,这样的例子也只是一个偶然,不可复制。毕竟市贸司作为新成立的衙司,事务又繁复杂乱,贸然更换主官,势必会造成事务交接混乱,所以刘禺才能搭上这趟快车,打断一路上升的势头,从下层官员跃升为南省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