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贾政一大早就去给贾母磕头,今天是他的生日。时年五十有一,因有着贾母在,他不能过整数的生日,也不好大肆操办,就在王夫人的院子里摆了几桌。
眼看就要开席了,忽然一道圣旨传贾赦、贾政进宫,慌得贾府中人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林庄里庄严肃穆,钦天监给看的日子也是今天,在田垄地头聚土垒砌了三层的高台,上面铺着木排,最高一层搭好了供桌,供奉着三牲。
眼看午时已到,号炮声响起,李修牵着一匹白色的小母马,缓缓的走了过来。
马背上坐着的正是一身鹅黄衣服翠色帷帽的林黛玉。
就为了这几步走,林黛玉可是没少被李修“折磨”。江南女子哪有骑马的机会,来往不是舟船就是马车,李修特意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马,那也让黛玉怕了好几天。
倪二置办的鞍韂,王短腿进献的白马。王熙凤都能骑着小跑起来了,林黛玉还只是能将将坐到马上。
无奈之下,李修只好做个牵马的马夫,自己在前面慢慢的拉着缰绳,后边侧坐着骑马的黛玉咬着牙坐直了身子,跟着他一步一步来到了高台下。
太常寺有唱礼官,喊了声趋。李修面色不虞的伸出了胳膊,黛玉偷笑着弯腰把着他的胳膊跳下了马。
想起来两天前,她第一次练习下马的时候,一脚就踢中了李修的胸口,还好她身子轻力量也小,李修晃了一下身子没被踢倒。
紫鹃和雪雁跑过来替自己说话,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礼教大防,总之就是李修的不是,他不该伸手去拉黛玉的小手。
“那你们找个给她牵马的,我正好也要骑着马呢。”
黛玉不干,李修给她牵马,她才不会怕,换别人一是自己不熟,二是更不能让别人碰自己。
“世兄,关武圣护皇嫂,也是牵马坠蹬,却留下忠义千古的美名,可有损武圣人半分的威仪?本也是您要护着我这个林家的弱女,扶上马送一程都不肯的么?”
李修干瞪眼说不出话来,这位世妹说起话来是句句戳心,领教几次后,再不敢和她理论。
变通了一下后,把自己胳膊当做扶手给她,只要她抓住自己的胳膊后,借着自己的劲儿,她就能跳下那匹小马。
随着唱礼官喊了声进。
李修在左,黛玉在右,错着半个肩膀,两个人共同登上了高台。
雪雁心里恨不得喊的是一拜天地。自己小姐终于不再是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小女子了。
林家在这座只有三十亩的田庄里,又重新立起了门楣,一座家庙已经悄然盖了起来,林红玉送来的林氏夫妻的牌位,不久就会安放在庵堂里,贞娘愿意代守此处,为她的义兄和林黛玉这位世妹,祈福世代。
想一想,一切的由来都是那个见了小姐就无奈的公子所为。
现在他们是一个是心无旁骛,一个是心内无私。早晚有你们彼此动心的时候,到那时,我雪雁就是你们的大媒!不好好谢谢我可不行!
唱礼官喊了声祭。
李修拿起利刃割下一支早已锯的快断的牛角,双手给了黛玉。
黛玉接过来,自袖中掏出了让观礼的薛宝钗心中愤愤不平的五彩丝线,将牛角仔细的缠好还给了李修。
李修高高举起,同黛玉一起冲着祭台拜了三拜。
会盟礼成!
这一声喊,喊哭了紫鹃的泪,喊疼了宝钗的心。
李修和黛玉转过身面冲着众人,慢慢的看过去。
京中勋贵四王八公十二侯来了北静王府的长使;宁荣贾家的贾琏;理国公柳家的柳香莲;齐国公陈家的陈也俊;一门双侯史家的诰命带着一个盯着小马眼里放光的史湘云;襄阳侯府更是三兄弟齐至。
朝中高官,六部均有人来,济南林家的礼部侍郎林深和那位主簿,早在最前面一排站着,等着李修出示会盟文书。
李修忽然眼神一凝,观礼人群的最后面,他看到了戴权和裘世安,心中警钟大作!再仔细看时,果然在他俩身后,立着一位侧身而站的男子!
离着有些远,一时看不清相貌,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头上戴着三山冠,站在那里却根本不看台上的李修和林黛玉。只对着四周的群山微微的出神。
莫非...
李修有些不敢想了。
两大内侍总管拱卫着一人,不是天潢贵胄,谁又能有这个排面?
若说是天子亲临,李修不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脸。
扭头看看嫩花娇柳一般的黛玉,自失的一笑,她更是不可能了。
按捺住心思,掏出修改好的誓约,朗声读了起来。直念到最后一句皇天后土共鉴之时,偷眼看那人,已经遥遥而去,只留下戴权等在那里,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低声嘱咐黛玉说道:“借紫鹃一用,家里怕是来了贵客。”
黛玉暗自心惊,这么多朱衣紫冠不见他说一个贵字,是何人能担得起呢?
李修怕她惊恐,安慰着带她下了高台:“你且去看看宾礼单子,有没有来姓穆的。”
林黛玉也故意的宽慰李修:“我有双木,你也有一木,再来个姓木的,是咱们做饭没有柴火了吗?”
李修自嘲的笑起来:“世妹是嫌弃我这根木头不中用,只能当劈柴的意思?”
“嗯!”
黛玉肯定的答复了他后,不管李修错愕的脸色,伸手让雪雁搀住自己,告诉紫鹃:“你去跟着伺候,回来再和我说。”
穆姓乃此时国姓。
若是真在礼单中有穆姓客人送的礼,黛玉自知也帮不上忙,不如随李修去安排,紫鹃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先跟林深聊了几句,李修借机会悄声问他:“当今可有鱼龙白服的事?”
林大人当即否认:“从未听过这等事,你先去应付戴权,过了今日,我在寻个空来寻你,有事相商。”
李修施晚辈礼告辞了观礼的众人,跟着戴权慢慢的走了。
人群中有知道来者是谁的,交头接耳下也在猜测来意为何。
而李修也终于从戴权嘴里,知道了来人身份。
“天家派一位亲王以穆姓之家来观礼,给你添添面子,当然也有别的意思。亲王要问你几件事,如实作答就好。”
戴权说完这句话,瞥见李修皱眉,笑骂了他一句:“心思太重要夭寿的小子!天家对你还是有几分好感。毕竟你帮着本朝开了世家结盟的先河,盛世中,此举是归心的义举。虽说你是无心插柳,但也能在大树底下好乘凉。”
“内相,我在京城就是一个秀才。平白的与亲王交往,有攀附之嫌。”
“呸!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秀才!看你惹的事,换一个秀才不掉脑袋,也没了功名!圣上开恩,准你在此读书。以后咱家也不能常来,自有人来和你接洽。对了!老裘漏了些口风过来,姓周的身上有事,你小心些。若不是也要防着他,也不会痛快的让你留下来。”
李修知道说的是周公公,只是不明白要是真有事,为何不直接拿下,三木之下什么问不出来,却偏偏放着他不理。
“那贾家那里呢?”
“让你去的时候你再去,他们家今天有喜事,你过些日子再去吧。”
“喜事?”李修想了半天:“宝玉定亲了吗?”
戴权嘿嘿冷笑:“比这个还喜。宫里的贤妃又升了一个位次,现在是贵妃娘娘。喜不喜?”
李修吃惊不小:“如此受宠?贾家岂不是又要翻身了。”
“嗯嗯,真的受宠,升她位次的是太上皇。”
“啊?”李修糊涂了,哪有太上皇给儿子的妃子升位次的道理?就是有,也是杨妃的故事。
“啊什么,这还不算完呢!圣上给了名,贤德妃!”
李修猛地停下了脚步,张着大嘴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贵妃的名号,分明是一个谥号!
戴权阴恻恻的问着李修:“听明白了?”
“明白了。”
“听懂了吗?”
李修皱着眉一把搂住了戴权的肩膀:“你说咱俩去什么教坊司,一个不行一个更不行的,去了干嘛?”
戴权哈哈哈大笑起来:“去了就去了,行不行的关咱们何事。走着吧,见见忠顺王爷,他一贯的冷面冷心,你可别惹恼了他老人家。”
李修心里暗暗惊叹,贾元春是个什么取死的路子,要太上皇给封贵妃,是觉得天子的冠冕上少了一抹颜色?
得亏自己给岔开了话题,要不然又要惹一身的骚气。天家办事素来是我能办,你们不能知道也不能说。
忠顺是当朝的亲王,太上兄弟几个,废了原太子义忠,圈禁了义祥、义祯,只留下个义顺亲王当年年幼躲了这一劫。避讳当时为皇的太上,义顺改了名号为忠顺。
三十余年过去了,辅佐着当今顺利的登基,三年前被封亲王,世袭罔替。
李修也是久居京中的人,自然知道这位亲王的过往。只是素未谋面,所以见面不相识。
就在山脚一处凉亭,王驾旗牌列阵,有精锐士卒把守四周,戒备森严。
戴权都要通名才能过得去,引着李修去见这位冷面冷心的忠顺亲王。
可怜紫鹃,早早的被撵了回去,根本不许她近前。
一路埋怨着白跑了一趟,脚底下还是紧着走几步,这里不要自己伺候,黛玉那里肯定在忙,自己赶回去正好帮忙。
远远的看见迎面跑过来一个人,紫鹃咦了一声,看身影是宝玉的跟班李贵,他怎么来了?
难道,宝玉也偷偷溜了过来不成?
不会不会,宝玉胆子小,出了京城外城,就算是宝玉最肆意的放纵,这里离京城百里地,他绝不敢私自跑来。
出于好奇,紫鹃也不先回黛玉那里,远远的跟着李贵去了王熙凤住的院子。
等她到了院子外,平儿急匆匆的出来,一见紫鹃连声说道:“你来得正好!快去告诉林姑娘一声,府里的娘娘被封贵妃了,老太太要她赶紧着回去。府里要大开宴席庆贺一番,我们奶奶和珠大奶奶,还有你们姑娘,还有史大姑娘,一个都不能少,晚上都要在的。”
紫鹃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说着好,转身就走,片刻过后在正屋里面见了黛玉。
黛玉不让史湘云着急咋呼的要走,先和王熙凤还有李纨说道:“嫂子和世姐要先行一步,府里少不了凤嫂子支应,也不能缺了世姐的露面。”
湘云只是喊:“我也要去的!”
“你且先等着!去问问你家婶子,她要不要去的?她交代你了话,你再回来和我还有宝钗一起回去。”
王熙凤款款的站起身:“行,就按林妹妹的主意办。对了,你的世兄...”
“他不去。”
熙凤嘿嘿一笑,都能做人家的主了,再过几年你除了服,是不是直接换嫁衣呀。
黛玉看着熙凤戏谑的眼神,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一红端起茶杯挡住了脸。
史湘云偏偏还问:“为什么不一起回去?”
王熙凤干脆推着她身子往外走:“你们还要准备礼物呢,走不了那么快。快去见史家的婶娘,讨个话回来。”
湘云似懂非懂的被熙凤推了出去,黛玉和李纨相视一笑。
是啊,登门做客哪能不带些见面礼呢。走亲戚走亲戚,做完客走了的才是亲戚。
“紫鹃。”
“诶,姑娘。”
“你去准备给贾府的礼物。”
黛玉根本不问她跟着李修的事,直接让她去办差。要是换成别家,黛玉自己要思量,唯独是外祖母家,紫鹃闭着眼都知道该送什么。
李纨不让黛玉送,说了句府里见,自己回了屋,收拾了一下贾蘭,带着儿子和丫鬟婆子们,呼啦啦上了车。
贾琏也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骑上马跟着林之孝急匆匆的赶了回去。
山脚凉亭,此处看着不高,却能把整个庄子收入眼底。
李修连杯茶都没有,枯坐着看着庄子里的来来去去,脸上不敢有不耐的神色。
忠顺王爷终于喝完了自己杯中的茶,冷冷的问了一句李修:“川甘陕那里有一处白龙湖,你可知晓。”
李修拱手作答:“秦汉时入蜀的古道,金牛道、阴平道、景谷道、马鸣阁道交汇于此。古白水关旧址就在那里。汉三国诸葛丞相六出祁山,皆从此地而来。”
忠顺亲王又是一阵默然无语,良久,紫鹃在远处招手示意李修,忠顺亲王才说话:“若是有人借敦煌出关,你李家当如何?”
“有无朝廷关文?”
“有!”
“那就放他出去。”
“若是假的呢?”
李修起身施礼:“还是放他出去,万里黄沙大漠,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出去的。”
忠顺亲王淡淡的问了一句:“听闻敦煌李家有大漠行旅图,那上面标着各处的暗井和水草之地,是真的么?”
李修直起腰:“假的!大漠狂风吹起,千里地貌面目全非。一张古图而已,靠着它想走出早已面目全非的大漠,无异于刻舟求剑。”
忠顺紧紧盯着李修的眼睛,低声喝道:“你可知就这么一张图,是能换来一个贵妃的!”
李修神色自然的摊摊手:“我送给了秦钟,本身就说明这图除了有几分不错的画风外,根本一文不值。否则,我也不会随手送人。”
“那就走不过去了?”
李修抱拳施礼:“敦煌李家可以。来往西域与中原的商队,都是雇着李家的驼队,才能安然走过滚滚的黄沙瀚海。王爷,这是我敦煌李家求生的法门。总是朝廷派人去了,也要明码标价,给足了银子才能上路。”
“哼!市侩之人!”
李修呵呵了一声:“敦煌粮少、盐少、水少。再没个银子去买这些,啃着沙子过活吗?千年来,敦煌李家皆靠此为生,可谓是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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