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带着商队精干大摇大摆地进了民乐城,包下城中最大一家客栈,还将客人都赶了出去,京中富豪子的嘴脸显露无疑。
招呼各家先来的掌柜、二柜到他房里议事,薛蟠大马金刀往当中一坐,毫不谦让的先开了口:“都是老相识了,谁跟谁也别客气。诸位,咱们爷们这一趟可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夺财!”
“薛爷您这话我们爱听,跟着李敦煌您可是能耐渐长啊。”
众人恭维起来他。
薛蟠却没有傲色,也不谦虚,直管说自己的话:“这话是没错,李哥儿跟我老薛是旧相识,他坐牢我去救他,我坐牢他来救我,就是这么个关系。跟着他时间久了,也渐渐琢磨出一点子东西来,我愿与诸位分享分享。”
“那感情好,薛爷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薛蟠端起一杯茶在手里,用茶盖划着汤水,慢悠悠讲了起来:“初时和戴总管一起弄了个御马监时,李哥儿就说过一句话,商人要想做大,形不成某一行的垄断是不能为的。”眼神扫过众人:“但又不能是一家做垄断,那是招灾取死的道。”
“这又是和道理?”众人不解。
“什么道理?嘿嘿!普天之下这句话你们都听过吧,天下在我们眼里是大家的,而在那人眼里都是他的,包括你我。权倾朝野要落得尸骨无存,富可敌国也一样是满门尽斩,只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由人做出来的,只要是人,就是他的子民,他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能拿回来。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频频点头,士农工商四民,商最贱却最有钱,直如被人养着的肥猪肥羊,过年的时候就要宰杀一批酬劳自己。
“那李敦煌对此是和高见?”
“分股。”薛蟠把茶碗一放:“赚钱是大家的事,不能尽归一人之手。李哥儿也不愿看见石什么来着比富的事,所以你们看御马监还不是和户部挂上了钩,挣来的钱一半给了国库,朝廷就能拿这些钱救灾、武备,这叫财为民用,财为国用。如此的局面下,你们说,谁还想着要害咱们呐,咱们爷们辛辛苦苦的也是为了朝廷挣钱,这才叫皇商!诶...不对不对,是叫什么来着?”
夏家邱掌柜一笑:“国商。”
“对!”薛蟠一拍桌子:“国商!国家商人的意思!老邱,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邱掌柜也端起一杯茶水,笑嘻嘻的给众人解释:“我东家虽说是个女孩家,但却不让须眉。本来单管着后宫的花木,可那又能挣来几个?再算上打点大小神鬼的开销,一年到头不过是挣来了脂粉钱,小姐就不干了。正好林家庄园立门户,小姐就动了心思,与林庄的红玉掌柜商议良久,两家合股用林庄的粳米和我家的花卉,做出了各式花饼。”
“知道,知道。满京城的点心铺都被你家给挤兑的没了生意。我听说,后来他们都归了你家?”
老邱得意的说道:“那怎么成,那不成了薛爷说的一人独大了么。红玉掌柜和我家小姐干脆将京城四大十二小点心铺合并成一家新的商户,各家拿出各家的方料,林、夏两家供给原料和资本,生生将各家成本降低了两成还不算,难得的是原料供给又被我们拿在了手中。什么滇糖、闽糖,什么粳米精面,就连最难得的干果果仁也是应有尽有啊!”
“那不假。”又一位掌柜的接了话:“我家在辽东、豫南、齐鲁、直隶四省给皇上种着麦子,林掌柜用一套先皇的文房四宝把我家老爷给说动了,又让东家公子进了草木书院,结果吗,我家的面粉就源源不断进了林庄了。哈哈哈,分利的时候,我家老爷才知道,原来还有点心铺的红利,比供给天家的利,足足多了一成!”
众人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说起自家与林庄的买卖,就连百年老店卖马鞍子的都有合作,工部大匠们改了新的样式,又用了新的皮革木料,又是两家合股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不,跟着薛蟠跑来西域,想着卖给外族赚笔更大的呢。
说了半天的热闹,薛蟠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一拍桌子说道:“诸位,老薛有一言。商场如战场,商贾之道用的好了,不亚于百万雄兵。李哥儿要做大事,他保定了两位圣人,那位在怎么混,也不能直眉瞪眼的用这个借口杀来。这就给了李哥儿机会是不是?”
邱掌柜还真是帮着薛蟠说话:“老夫观李敦煌其人,不拘古偏爱创新,又镇守着丝绸之路,是我等商家天然的盟友。此时帮他一把,日后必能有厚报,你我都说林家如何如何,若没有李敦煌立住了林家门户,郡主再有能为,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到几步?”
众人略一思忖俱言是道理。
薛蟠感激的看了一眼邱掌柜,压低了声音对众人说话:“所以我老薛想着,能不能这个县城用咱们的办法给占住。不说立不立功的话,咱们就不能有一座商贸之城吗?”
邱掌柜心里一惊,赶紧问道:“再说详细些。”
薛蟠一摊手:“没了,我就能想这么多。不一定非要杀人才能夺城是不是,咱们让它成了无银无粮之城,你们说那县令又会怎么办?打杀我们?我们可是有两位圣人在背后呢,这虎旗一扯,吓死他三辈祖宗也不敢呀。驱逐我们?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是不是?这么多家商户呢,富可敌国不敢说,用银子砸死他一个县城还是能的吧。”
“然后呢?”
“然后就不给朝廷了呀!”薛蟠一拍胸脯:“咱们献给了郡主去,以后这里就是郡主的治下,我老薛再去求个恩典,把这城归了咱们做事,别的不管,单管着这条路上的商贸,开个大大的互市,也算咱们一处落脚点。”
嘶!~~~
诸位掌柜的都两眼放光盯着薛蟠,是不是你的主意啊,你能想到这个?要是别人告诉你的话,嘿嘿,那一定能做!
邱掌柜的眼神更是别有意味:“薛爷,这事要是真能成,夏家送您一件宝贝,保准让您一世的富贵不减。”
薛蟠咧着大嘴嘿嘿傻笑,李哥儿交代的话自己算是说完了,接下来就不干俺老薛的事咯。这些个人精们,放开手脚要他们欺行霸市困一城,简直不要太过轻松。
各家掌柜开始献计献策,一道道口令吩咐了下去,一笔笔银子花了出去,整个民乐县城,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看见铜钱铺满大街任你取来,家家户户动手捡钱,全城百工巨废,连看守城门的兵丁都拿着笸箩上街去抢。
县宰大惊之后大怒,好不容易聚齐了衙役要去寻肇事之人,却又听说全城无有米面粮油可卖了,就连附近村镇的余粮,也被京城来的巨商们买了干净。
“他们根本不还价,你说多少就多少,但是敢私存一担粮不卖,他们就砸了谁家,强行拉走粮食,一文钱都不给。”
县吏纷纷来报,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无有一粒多余的粮食可卖了。
“不出三五日,民乐县将断粮矣!”知县险险吐血:“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县丞长叹一声与县令说话:“莫问了,莫问了。都是些你我惹不起的存在。你瞧瞧这铜钱。”
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递给县令:“这是今年户部新印的铜钱,咱们只有样板两枚,朝廷还没运来新钱呢,这里已经是满街都是了。”
“可是真的?”县令抓过来又是咬又是磨,十足十的四六铜板,字迹清晰工整,绝对是真钱。
“能有这些钱的人。”县丞不停的叹气:“唉!~~~您说能是些什么人?”
“皇商?”知县终究是懂得朝堂规制的人,天下行商之人,只有皇商才有资格第一批用新钱,朝廷也是靠着他们将新钱流转出去。
“报!”
一县吏飞奔进来:“启禀老爷,城中已断炭、断盐,城外的屠宰户们的羊羔子都被人买了走,一两肉都没的卖了。”
县令跌坐椅中,失魂落魄,口中喃喃问道:“这才几天,他们来了几天啊,一座县城不用刀兵就要失陷了不成?”
猛然直起身:“速去禀报府台大人,要临近县城调粮、调肉、调盐来救!本官不信,我堂堂的县守斗不过这些贱民商贾!来人,聚齐三班衙役,把这伙为首之人给本官抓进大牢!三木之下让尔等放手,我要他们赔个倾家荡产。”
......
民乐城西南四十里有一湖,南北长三十余里,东西宽有四五里,是祁连山脉冰雪融化汇聚而成,当地民众称之为海潮湖。
穿过牧场草原顺着水势进到山里,有一海潮音寺,是显宗的旧址,义忠和尚当仁不让的选它做了自己的居所,让寺里的僧人腾出客房安置太上皇。
黛玉等女子不便留宿佛堂,选了一处高地远观雪山冰川,俯瞰粼粼湖水,端的是处好景致。
工匠们手脚麻利的伐木作屋,四五间大开间的木屋拔地而起,又在四周做许多木棚,尽收妇孺住进此地,民乐县的炭煤米面源源不断运来此处,一时间倒是个世外桃源了。
一住就是四天,这四天也是薛蟠等人掏空民乐县的四天。
这日黛玉正与迎春手谈,雪雁满脸委屈的进来禀报:“回郡主,有一姓夏的女子求见。”
迎春瞧了一眼满脸皱巴巴的雪雁,笑着问她:“成玉二字可好?”
雪雁再不敢说不好了,木屋门口站了四天充作迎宾,腰酸腿疼还冻得很,连声的夸赞成玉二字真是绝妙无比。
“你看呢?”迎春问黛玉,算是给雪雁求了一个情。
黛玉算计着棋路,嗯了一声随口说道:“请夏小姐正屋说话,我这就过去。”
迎春示意雪雁,雪雁吐吐舌头去请夏小姐,顺便跟着她一起回屋,自然抢过麝月的水壶去斟茶倒水。
麝月一点她的额头:“叫你胡说不好,也不先问问是谁取的,就敢乱讲。去歇着吧,这几天你是够累的。诶?谁还在外面迎客呢?”
雪雁给夏小姐奉了茶回来,才小声说道:“那位新进来的小娘子守在外面呢,她说是姓张,名字是金哥,就先喊着她金哥儿吧。”
“金哥?倒要我想起了薛姑娘身边的金莺儿。”
“那有什么的,贾府里还有个金鸳鸯呢,总不能给人家改了名吧。人家又不是咱们买进来的,再说咱们也不兴买人了呀。”
“咦?郡主府里不买奴婢杂役吗?”屋子不大,她俩隔着一扇屏风说话,让外面坐着的夏小姐听了个明白。
对视一眼,麝月和雪雁齐齐出来先告罪,夏小姐怎能让她们赔礼:“我又算的什么人物啊,可是受不起你们的礼。都是姐妹好了,以后我可是要常来往的。”
麝月笑言:“那感情是好,咱们这些中原女孩儿啊,本就与此处女子不同,又是万里路走下来,不是故人也是故人了,更显得亲些。”
雪雁噗嗤笑了,对夏小姐说道:“她是荣国府的丫鬟,自然不认得你,别怪了她。我来给你们相互引见,这位夏小姐家里是户部皇商,单管着宫里的花木,因为桂花种的好,人称桂花夏家,是京城里难得的女中豪杰。”
麝月才知道她们是旧相识,连声告罪:“是我眼拙了,原来你们才是故人。”
夏小姐爽快的笑起来:“值当个什么就是豪杰了。这位妹妹是不知道,我与林家的红玉掌柜是金兰之交,在林庄时常来往,所以和雪雁、紫鹃她们熟得很。我闺名是金桂,可记住了,往后见了我喊声金桂姐姐,我们可就是好朋友了。”
“我怎么听着这名这么耳熟?”麝月笑着答应下来:“却一时想不起来。雪雁,你帮我想想。”
夏金桂和雪雁都笑而不语,等着她去想明白,里屋传来林黛玉的声音:“足不出户的大家婢女,只知道吃人家的点心,见了面却不认识真人了。”
夏金桂连忙站起来:“看郡主您说的,我那是什么真人,您家红玉掌柜才是背后的真人呢。郡主您更是隐世临凡的仙姝,在您面前啊,谁也别称什么仙子。”
随着话音,林黛玉和贾迎春自里屋走了出来,都是在林庄见过面的故人,倒也不必过多客气,黛玉拈了一块她送来的点心笑言:“东西我吃了,可不给什么好处。有话啊,你去找她说,能办就办,不能办的,反正我也不会吐出来还你。”
夏金桂就看向贾迎春:“二小姐可是郡主府当家人了?金桂先给您道喜,吃着点心,听我给您说件事。”
林黛玉嬉笑着含着点心,心道有个人帮自己办事就是好,省心省力还有好处拿。
贾迎春无奈只好请夏金桂先坐下再说话,还发着埋怨:“在京里她就如此,把事分派给我们姐三后,甩手做她的才女去。累得我和探春妹妹睡觉都不安稳,生怕算错了账目,我们可赔不起。请用茶,有事慢慢的聊,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到底怎么样了,咱们住在这里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金桂满面春风:“我可正是为这个事来得!你们也知道夏守忠和我家的关系吧,我有京里的消息,虽然是在金城那里收到的,可我一想不正是现在的事么,就赶紧过来告诉您二位的。”
雪雁一拉麝月袖子,两个人出去门口站着关上了房门。
夏金桂拿出一封信来先给了黛玉:“您看看,是不是和现在对得上。”
黛玉展开信来一目十行,看完又给了迎春。
迎春仔细的看了几遍,才问道:“信里只说大同和长安两处有兵源调动,难不成就是如今追着我们的人?”
夏金桂点点头:“我想了好几天,越想越觉着是他们。”
“何人为主帅呢?大同在东北,长安在西南,隔着千山万水总不能各行其是。”林黛玉蹙起眉来开始盘算。
夏金桂摇摇头:“信里也没说,这不过是带的一句吧,正好应了如今。”
黛玉摇摇头:“不对。夏內侍可是大明宫的总管,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不是等闲能说的话。你们想想,京城至此共有三条路可选,北路是经大同出关行走河套一路过来,动大同的兵,不就是想着堵我们呢。
而我们选的是中线,绕道黄河下游直取的甘陕边路会合的六率,也正是这条路才是各省三不管之地。
南路呢更不难猜了,长安府出来沿丝绸旧路一路过来,长安府的兵就是兜底的一路。”
说是说的明白了,可谁人居中统帅,又各有多少兵马,又是一无所知的事。
黛玉放下眉头说:“罢了罢了,把信给他送过去,让他费心去吧。”
“要是长安的兵,我知道是谁统兵。”
黛玉猛地抬头:“是谁在外面说话。”
“民女张金哥,长安的追兵定是长安节度使云光是也。他与贾司寝家里有关系,贾司寝问问下人,定会知道来龙去脉。”
门开了一条缝,雪雁满脸紧张的拉着一身布衣的张金哥走了进来,战战兢兢等着发落。
偷听主人说话,大忌,可罚!
“你到底是谁?”林黛玉好奇的问道。
张金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使劲的往上磕头,悲声泣曰:“若真来的是长安节度使云光,民女请命前去刺杀与他!他的小舅子强求我不得,逼死奴家,更连累了一位公子为我殉情。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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