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低声嗯了一句,转眼望向月光,沉吟道:“兄长保重。”
她背对着他,说完这一句,便果断离去。她晓得,若再犹豫片刻,自己定然会忍不住,向江呈轶请求一同前行。为了斩断郎君们的后顾之忧,她只能强忍离别不舍。不回首,便不会留有念想。
如今的洛阳,虽已入盛夏,但深夜之时,天气仍然如秋日般微凉。
瑟瑟景木摇摆着,吸收着无尽月光,等待着朝阳的来临。
正如宁南忧所说,邓情归京后的第六日,魏帝开始召集九卿士夫商议太皇太后祭仪上的诸多事宜。不久,便命太卜令于太庙占卜卦事。此乃最基础的行祭仪式,占卜得出的结果,一向是各种礼祭如何举办的重要参考。次日,太卜令呈告卦象之意,如付沉所嘱托的那般,向魏帝请求在祭仪丧典之前,先遣派两名身份尊贵的官眷带领灵仪队前往太皇太后的祖籍举行大祭之礼。
一年十二月众多典礼节日中,魏帝最为重视太皇太后的丧典,得知卦象所言,便立刻着九卿调遣京城官眷文录,调查官员妻儿的生辰八字。在宁南忧与江呈轶的安排下,江呈佳与沐云二人的生辰八字被呈至了皇帝面前。
魏帝倚重卜卦之象,二话不说,便命城皇后将沐云及江呈佳两人召入宫中商议太皇太后返祖大祭之事。
两位女郎照着夫君们的嘱托,将此事应了下来。
这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很快洛阳上下全民皆知。江呈轶得知此消息,终于安下心来,拿着魏帝批下的离京文书,在夜色最深时,离开了洛阳。
而宁南忧早就将侯府之内的李氏安顿好,先他一步,抵达了弘农。
埋伏在弘农附近的人马,已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经过江呈轶与宁南忧二人的刻意布置,弘农频频骚乱的消息,顺利的传入了邓府以及摄政王的耳中。
林木忙于抓捕苏刃手下卷款窜逃的官员,并无空隙去管弘农之事。将此消息带给邓国忠的,乃是当年替他与宁铮交涉,并达成联盟的军师——冯又如。
此人自常猛军一案后,便一直替邓国忠守在扬州边境,监察着京城及扬州途程之中的一切异象。弘农骚乱不止,且传出了纪成的名号,他当即心惊,无法安然,即刻快马加鞭赶去了洛阳。
他一入邓府,便直冲邓国忠的卧房而去。
正沉沉入睡的邓国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心情不佳的起身问道:“是谁?”
“主公,是属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冯又如熟悉的声音传来,邓国忠即刻清醒,听着他着急的语调,不由悬起了心口。
他将门闩取下,放外面的人入了屋子。
微弱的烛光之中,冯又如身着夜行衣,用长巾紧紧蒙着脸,额头上满是虚汗。他一入门槛,便迅速取下了蒙在脸上的丝巾。
邓国忠问:“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赶回来?”
冯又如大喘一口气,火急火燎的说道:“近日以来,弘农频频发生骚乱。属下发现一件怪事...当年常猛军的左前锋纪成竟然出现在了城内...还成了土匪,扰乱城中军防,此事闹得愈来愈大...恐怕再不处理,便会传入陛下的耳中。”
“纪成?”邓国忠不寒而栗道:“他不是早就在当年的案子中自刎了么?怎会突然现身弘农?”
“属下不知这究竟怎么回事。但他确实没死,属下还特地潜入了弘农查看,确认那领头闹事的土匪正是纪成。起初,他并没有在城中弄出骚乱,而是去见了弘农府尹,意图澄清冤情。但那弘农府尹不肯召见,他心灰意冷,便在城中频频制造骚乱。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曾是官兵,后遭人诬陷谋害,沦落至此,如今要带着匪徒,找官府讨个公道。还说...若官府一日不肯召见他,他便领着这些匪徒继续闹下去,闹到大魏人尽皆知才肯罢休。那弘农府尹是个不堪事的...竟吓得关在府中不敢出门。导致此事闹得越来越大。属下担心多年前的事情被这纪成翻出来,牵连到主公,得知消息,便急匆匆赶回了京城。”
“竟有此事?”邓国忠满脸惊疑,双目瞪圆,愕然不已。
冯又如点点头道:“主公...需要属下暗中解决此人么?”
“那纪成有多少人马?你可有信心悄无声息的将他诛杀?”邓国忠细细问道。
冯又如迟疑了一刻,并不确定道:“纪成身边之人...武功皆高,并非普通劫匪,倒像是江湖人士。属下只恐他自逆案后消失多年,或许已在江湖之中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帮派,并不好轻易暗杀。”
“既然如此,便不宜在此时动手。陛下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心中亦对卢遇之死满怀疑问。若让他晓得纪成的存在,恐怕常猛军逆案的真相会有曝露之险。”邓国忠深思熟虑后说道。
他默默沉思片刻,问道:“此事...淮王可知晓?”
冯又如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属下不敢确定,但那弘农府尹是常山侯的人...若看事态控制不住,定会传消息给淮王。”
邓国忠稍稍缓了缓脸色道:“如此这般,弘农之事便暂且按捺不动。且先看淮王如何行事,你我再议此事。”
冯又如应道:“属下遵命。”
他转身准备离去,邓国忠拦住他道:“你夜中行路,一来一回,容易被景汀发现异常,待明日晨起之后,再悄悄出城。今夜,便在我府中休憩。”
冯又如顿了顿,随即道:“喏,属下便明日再走。”
“另外,此事...不可让府内任何一人知晓。包括阿陵和阿夫,以及阿元和阿情。”邓国忠还是不放心,又作了一番叮嘱。
毕竟当年之事,事关重大。邓氏一族除了少数人知晓内情之外,其余人皆不知当年四大家族没落的幕后真相。就连邓陵与邓夫也只以为当年卢遇是得罪了先帝,才会召来杀身之祸。至于邓氏参与此案,他们虽然晓得一些,却并不知全部。
冯又如一遍又一遍的点头,直到邓国忠全部嘱咐完毕,才敢离去。
此消息传入邓府后的十日,冯又如再次得了一则消息,匆匆入京,秘密与邓国忠相见。
“弘农又发生了什么?”邓国忠急不可耐的询问道。
冯又如心惊胆战道:“主公...这个纪成...背后的势力绝不可小觑。摄政淮王得知此消息后,立即暗中派遣虎啸军前去追击。谁知此人却忽然消失了踪迹。整个弘农都寻不到他的身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恐怕...我们不能倚靠淮王解决此人。”
“怎会如此?”邓国忠愁容满面,深深的不安起来。
“主公...我认为,不出今月,这纪成以及他身后之人必然有大动作。”冯又如猜测着,并提醒他道。
“他幕后操控之人,你可有查到些消息?”邓国忠追问。
冯又如颓废的摇摇头道:“属下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值深夜,府宅之内静悄悄一片,连带着房屋也陷入一片凄清寂静之中。
邓国忠只觉凉意渐起,愈发胆寒。倘若当年之事东窗事发...那么邓氏一族必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正当两人皆不知如何解决此患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冯又如即刻警惕起来,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冷眼看向窗外。邓国忠蹙起额心,问道:“是谁?”
“父亲...是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么?”
邓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冯又如虚惊一场,默默收起手中的刀刃,躲在黑暗处一动不动。
邓国忠轻轻咳了两声道:“我有些不适,睡不着。无妨,过一会儿便困了。阿陵,你快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罢,外头沉寂了片刻,紧接着再次传来了邓陵的问候:“父亲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大可以与孩儿说一说。或许...孩儿能替您解决。”
“我并无烦心事。阿陵,你身子弱,早些睡吧。”邓国忠催促着,想让他快点离开。
谁知邓陵却道:“父亲可是再因旧常猛军左前锋纪成的事情而烦恼?冯叔是否也正在屋内?”
邓国忠听此一番话,不由吃惊道:“你怎知....”
他顿了片刻,终于打开了紧闭的屋门。邓陵坐在木轮之上,月光的照耀下,显得他的气色更为虚弱惨白。
这中年郎君冲着自己的父亲微微一笑道:“父亲...冯叔从不擅离扬州边境。这一月却已经...入城两次。孩儿虽然不问,可却也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于是去将京城周围的郡城调查了一番,便知弘农出事了。”
邓陵极其聪慧,什么也瞒不住他的双眼。他不仅知晓弘农之事,更知晓当年常猛军逆案,根本不是天下人看到的那般,四大家族并无谋反,一切皆是先帝、淮王以及他的父亲三人共同谋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