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奔至步蹲围墙之前,俯望而下,被眼前之景猛一震慑,全身僵持着,不得动弹。
江呈佳见状,二话不说,同样奔至步蹲前,往下俯视,立刻大惊失色。
边城之外,正北门之前。
阿尔奇命手下士兵押着自城中消失的李安,领着四十万雄兵傲首抬姿,冷眼盯着墙头灯火明亮处,大喝一声:“曹贺!滚出来!”
董道夫不知用了何种办法,自太守府牢狱逃脱,并挟持李安逃出了边城,投向了匈奴军营。
他瞧见李安被五花大绑押在五名匈奴士兵中间,而立在李安身边的还有另外一名青年。
此人身穿灰布麻衣,束发高冠,面向清秀,眉目却阴冷无比。
那是投向匈奴营帐的周源末,他仍以周祺的容貌示人,一把寒刀在手,抵着身旁的董道夫,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宁南忧隐在盾兵的铁盾之后,借着灯光折射的阴影遮住了身体,没让阿尔奇与周源末发现他的踪迹。
他觉得眼前此景不可思议。
他以为,纵然李安落入了董道夫之手,这二人也无法逃出边城的军防密网。
可此时此刻,李安却被阿尔奇挟制。
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阴暗中,俯视着城下挺立于大军之前的周源末,心中升起一丝不确定。
董道夫与李安出现在周源末身边...
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或许,押在匈奴士兵中间的李安,并不是真正的李安?而是周源末寻了一名身形酷似李安的匈奴士兵易容而成的?
他心中奔过数中猜测,又不敢完全肯定,毕竟李安至今下落不明。
城墙之下,阿尔奇等得有些不耐烦,冲着城头大喊一声道:“里头的魏军听着!叫曹贺出来与我谈判!若你们乖乖投降!我就饶了这位北地的郡守大人!若你们还要做无谓挣扎,不仅李安会死,我手下四十万雄兵还会血洗边城,杀尽魏人!”
站在宁南忧身边的百夫长眉目深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州尉大人...阿尔奇已押着李大人立于城墙之下高喊了一刻钟...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大人...您看这...”
宁南忧半眯黑眸,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他未应百夫长的问话,三两步上前,冲着城下冷声喝道:“阿尔奇!平定王幺子曹贺在此!边城容不得尔等放肆!要想让魏军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听到这一声呵斥,阿尔奇立即仰头朝城墙前望去,他高举着火把,想借着火光看清曹贺的模样。
周源末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微颤,当机立断抬起头,仰面望去,在城墙众魏军之中,一眼寻到易了容的宁南忧,目色立刻冰寒。
阿尔奇余光扫向马下站立着的周源末,嘴角冷然,眼中眯起一丝危险,死死盯住宁南忧那张脸,神情阴骘:“曹贺!你说如此大话!难道不想要李安的命了吗!?”
宁南忧忍着胸腔的剧痛,吃力嘶吼道:“阿尔奇,我怎知你手中到底是不是真的郡守大人?他蒙面至此,虽穿了一身大魏官服,但我看不清他的容颜,怎知不是你在诓骗于我?”
阿尔奇冷笑道:“曹贺!事已至此,你竟还抱有妄想?好!既然你想看清他的脸,我便满足你!”
他命人取下李安的眼布与塞在口中的破烂麻衣,狠狠将他朝前推了几步。
城下,李安在火炬的光照下,露出一张惨白如雪的脸。
他紧咬牙关,在匈奴士兵如恶煞般的眼神中,顶着数万压力,挪步上前,抬起了脸,目露愧疚之色,与墙上的郎君对望。
宁南忧从身边士兵手中举过火把,对着李安照了一番,看不出其人有何异像。
江呈佳在此时上前两步,站在了他的身边,同样仔细观察起城下立在三军之前,被五花大绑的魏人。
若是易容,她一眼便能瞧出端倪,纵然此刻天黑,火光摇曳,距离尚远,她仍能凭感觉判断对方究竟有没有变装。
可城下的李安,身上毫无不和谐之处,身形构造,面容轮廓都异常吻合。
她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
城下之人,确实是李安。
她附耳对宁南忧说道:“此人好似没有变装痕迹,脸骨轮廓自然...很有可能就是李安大人。”
江呈佳钻研易容术多年,对变装之法甚为精炼,其技艺胜过周源末百倍。她的判断,十有**是准确的。
这令宁南忧心中更为讶然。
董道夫,到底是如何避开城中军防密网,将李安押送出去的?
难道说...此城之中,有邓情秘密搭建的通道,直通城外?
他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城下又传来呼喝声:“曹贺!如何?你睁大狗眼看清楚了吗?”
江呈佳咬牙切齿的盯着高傲不屑的阿尔奇,恨不能重新获得神力,将此人痛扁一顿。
如今,匈奴手中有李安挟为人质,不论是长鸣军还是军防兵...眼下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此时,吕寻急匆匆自石阶奔上,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主公...季叔有了回信。两万精督卫观苍河沿岸敌营皆空,已获知城中状况,眼下正四处寻机接近匈奴营帐...预备劫持阿善达。”
宁南忧眼中一亮,立刻在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季叔已至苍河沿岸?”
吕寻悄悄点头,低声道:“季叔说,倘若潜伏敌营劫持匈奴王得手,便会以信箭通知。”
宁南忧即刻答道:“好,很好。”
他顿了片刻,拉住抬脚就要离开的吕寻,沉声嘱咐道:“邓情,很有可能在边城之中造了一条密道...因此,董道夫才有可能挟持李安从城中逃离。你去领着一千人马在都护府周围搜寻一番。或许,那密道是边城军民逃生的最后途径。”
吕寻一愣,脑中思索一番,立即应道:“属下这便去搜寻。”
他匆匆离去,宁南忧再次扭头看向城下。
眼见城墙之上没有动静,阿尔奇又高声道:“曹贺!我阿尔奇并非十分有耐心之人!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你愿意弃城投降,我绝对不会伤李安一根汗毛,也保证优待俘虏!”
宁南忧忍怒闷声,盯着李安的身影,心中难以抉择。
城上仍然没有动静,阿尔奇迫不及待道:“堂堂平定王曹勇的小公子,竟然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之人?要么投降,要么我杀了李安,再血屠边城!你选一个既是了,用得着思考这么久吗?”
这话语满是嘲讽之意,惹得城下领军的众匈奴首领、特勤皆起哄大笑,心中气势高涨,顿时觉得那威震四方的曹贺也不过如此。
李安受不得曹贺被人如此侮辱,也不愿自己被人挟持,趁着匈奴首领们讥讽笑闹时,冲着城墙大喊一声:“曹小公子!莫要因我一人之命犹疑!舍弃我一人,城中军民便有其他生路可寻!某戍防于北地多年!不希望....”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疾奔而上的周源末猛地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这身型并非十分高壮的青年趁着李安还没起身,狠狠踩住他的背脊,森寒阴冷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单于有让你说话吗?竟还敢在我们面前演这种舍生取义的戏码?”
李安匍匐于地,怒目圆睁,挣扎着挪动身体,扭头瞪着周源末说道:“周祺!你这个叛徒!”
周源末居高临下的立在他面前,冷哼一声道:“我既便是叛徒,你如今又能拿我怎样?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下吗?李安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安静呆着!”
他不等李安继续啐他,便朝一旁拿着粗绳的匈奴士兵抬起下颚示意道:“将他捆牢一点,重新塞住嘴巴,蒙住眼睛!”
宁南忧盯着城下之景,恨不得将周源末生吞活剥。
江呈佳轻轻握住他发抖的手,暗中劝慰他不要过于在意。
宁南忧眸一怔,扭头瞥了她一眼,冷若冰霜的眼神稍稍缓和了一些,随即又提起精神道:“阿尔奇!你既是草原小单于!敢不敢与我真正较量一场。不以李安为代价,和我城中长鸣军、军防兵痛痛快快打一场?”
阿尔奇冷笑:“我作甚要放着捷径不走,非要与你较量?”
这话一出,匈奴大军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宁南忧却对这样的讥讽不以为然,他继续拖延时间:“阿尔奇,你有四十万雄兵在此,而我手中只有曲曲十几万人马。就人数而言,你已经战胜于我。且方才一战,我军已筋疲力竭,而你麾下大军却仍然兴致勃勃。只需使出全力,便能攻下边城,何须以挟制李安为筹码,落一个阴险之名?”
阿尔奇见他始终不肯投降,便呵呵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先杀李安,再行攻城了!曹贺!李安于北地盛名,你也听过,你若不怕损了平定王府清誉!便继续与我僵持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