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不知该如何劝她,心中憋了口闷气,实在不想看到她这般病殃殃的样子,皱皱眉头道,“也罢,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江呈佳也没有阻拦,闭着眼靠在榻上,没过一会儿便被困意包围,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
夏日的热风自竹窗外不断向屋内吹来,临贺驿馆外一片盛开的海棠摇曳着妩媚的枝桠,似冲着经过的路人招手示好,一片清香幽幽飘然,令人沉醉。
江呈佳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千珊侯在榻前尽心尽力的照顾,一刻也不敢放松。饮了四副药后,她的神智才渐渐清明起来。
两日两夜的休憩与沉眠令她浑身筋骨酸痛起来,动弹不得。此刻千珊端了药炉去了后屋,因而屋中空无一人,江呈佳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榻上下来,自行从行囊中寻了一套干净清朗的长裙换上,外罩远山缀星叶纹的大衫袍,想要出去走走。
喝了两日汤药的江呈佳此时的面色略显枯黄病色,整个人扶着门框,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正预备着去院子里坐坐,院前照壁后急匆匆冲进来了一个人影。
季先之满面喜色,垂着头,脚步生风,迅速往她暂住的屋子里冲了过来。
江呈佳立在院中假山旁,盯着季先之走来的身影,眼底生出些期盼喜色,急忙唤了一声道,“季叔?”
季先之听到熟悉的唤声,急忙止住脚步,寻声望来,只见江呈佳倚靠在假山旁,面色憔悴的望着他。只是两日不见,她竟变得这样沧桑病弱,使得季先之心中讶异起来。孙齐明明同他说,江氏女乃是疲累过度而昏厥晕倒,如此她的面相也不至于看上去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夫人?您怎么在院中,千珊不是说您的身子还未好全?这外头阳光毒辣的很,您怎么受的住?快些回房吧?”季先之压下疑问,脚下一转,朝江呈佳行去,神色担忧道。
江呈佳哑着嗓音,腿脚有些虚软,没理会他的问候,而是心急道,“季叔这样着急的过来,可是君侯醒了?”
季先之站在江呈佳一米之外,拜了拜礼,有些激动道,“不错,君侯高烧退下后,昏睡了几日,现下已然醒过来,孙大人此刻正侯在榻前侍疾。老奴想,夫人定然心中挂念君侯安危,便先前来告知夫人一声。”
江呈佳喜出望外,发黄的面色上扬起笑意,原本沉重的神色也舒散下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垂下眸,嘴角微微扬起。
季先之又拜了拜道,“夫人可要随老奴去瞧一瞧君侯?”
江呈佳低着头,眉头微微蹙起,疲惫的摇了摇头道,“我身上一身的病气,怕过给了君侯,便不去了。季叔你回去吧。”
季先之又是一怔,面露惊讶,似是没料到江呈佳会拒绝自己,但他也并未多做深想,点点头拱手拜礼道,“那,奴便先告退了。”
她微微颔首,目送着季先之转身离开,待到季先之绕过照壁出了院子,她深呼了一口气,扶着假山的双手渐而微颤起来,愈发撑不住酸软的小腿,几乎跪着摔倒在地上。
千珊此时恰好自后屋端着熬好的药从回廊处绕行而出,见眼前这一幕,吓得急忙将手中陶碗放在台栏横板上,汲汲皇皇的朝她跑了过去。
“姑娘怎么出来了?外头太阳这么大,孙大人说了您不能中暑气。”千珊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呈佳,不由自主的责怪了起来。江呈佳舔了舔发干的唇,发了一身虚汗,只觉浑身难受,她回头瞧了千珊一眼,只见她满脸焦急,心间不由愧疚道,“这些日子让你担忧了。”
千珊小心翼翼的扶起江呈佳。主仆两人一小步一小步的朝内屋走去。临贺的夏日格外的湿热难耐,透蓝的天空,挂着火球一般的太阳,一眼望去,万里无云,似乎都被那太阳烧化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呈佳只是从院外慢慢走回了屋里,便已全身是汗,累的瘫倒在榻上,动弹不得。千珊见她如此,也顾不得满额头的汗珠低落,又风风火火从院外端来那碗熬好的汤药再回到屋子中。
“主子,快将药喝了吧?”千珊端起药送到江呈佳的面前,却见她满脸嫌恶的推开那碗药。
千珊叹道,“每日三回药您总要推掉一回,这样怎么好得起来?”
江呈佳闻见那药的气味,腹内喉腔便泛出一股恶心之感,忍不由的想吐,便急急忙忙侧过头朝里面躲去。
千珊跪在榻前,眼瞧着她这般任性的,又奈何不得,只能叹口气道,“主子再这样,我便去寻沐云姑娘来了?”
江呈佳立即一骨溜的坐了起来,靠着榻栏移了过去,取走千珊手中端着的陶碗,将盛在其中的一团黑褐色难闻的汁水皱着眉头一饮而尽,极苦之涩流入喉中,令她浑身颤栗起来,她打了个颤,便将空了的陶碗丢给千珊,咂了咂舌,满脸痛苦道,“快给我蜜饯。”7问
千珊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备好的蜜饯,拿出一颗递给了江呈佳,见她着急忙慌的往嘴中塞,便忍不住笑道,“姑娘非要奴婢如此,每每必得提到沐云姑娘,您才肯喝?”
江呈佳狠狠的剜了千珊一眼,气呼呼道,“千珊,我告诉你,你若再拿沐云做要挟...我就”
“你就怎样?”江呈佳话还没说完,屋外便传来沐云那熟悉的嗓音。
她倒吸一口气,慌里慌张的将榻前的纱帐放了下来,躺在榻上装睡。
千珊看着她这一连番的动作,不免发笑。
沐云缓缓自门前而入,一入门,便开口唠叨着说道,“江梦萝,你说说看你,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这日后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同我母亲交代,又如何让我娘同你父亲母亲交代?”
江呈佳蒙着被子,闭着眼,听着沐云的叨叨,便不由头皮发麻,满肚子无奈。
“喝个药还需要千珊左一催,右一催?偏偏得我日日、顿顿前来查看,你若在这般,我立即写信寄于阿轶,让他来收拾你!”沐云骂骂咧咧的数落着纱帐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半口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江呈佳。
千珊从一旁站起,看着纱帐内一动不动,只管躺尸的主子,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沐云一直念念叨叨,说个没完。
闷在被窝里的江呈佳被捂出了一身的汗,就快憋不住,沐云的话音却没完没了的往她耳中送,她不甚烦躁,又怕自己沉不住气冒出了头,会遭到沐云更加唠叨的碎碎念。
这个小祖宗,自她醒来那一日,每每千珊送药她都恰好过来,顿顿念叨,且一念叨起来,没个三盏茶的时间是不肯停的,活像佛堂里念经的和尚般,孜孜不倦,不觉疲累。
江呈佳耐着性子,躲在被窝里听她念念叨叨骂了半宿,就是不肯从被窝里起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起身,沐云必然更加肆意念叨。
片刻后,沐云眼瞧着云帐中的江呈佳依然一动不动的躺着,便也没了办法。沐云晓得她在装睡,但为了躲自己,她竟如此不怕闷热的躲着,也着实用心,最终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扭头吩咐了千珊几句,才从屋中离开。
牢牢的拉着被絮,躲在里面不肯出来的江呈佳,细细的将耳朵捋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千珊道了一句,“主子,别闷着了,当心身子,沐云姑娘已经离开了。”
她猛地将盖在头顶的被子拉扯下来,满头大汗的喘息道,“这个阿依,迟早有一天要将我憋死....”
千珊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江呈佳抛过来一个白眼,瞪着她道,“笑什么?”
千珊立即收起笑容,摇了摇头道,“奴婢没笑。”
江呈佳狠狠的喘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在榻上,半丝都不得动弹。这几日昏沉,她疲惫至极,转眼间便又有了些困意,只是身上皆是湿黏的汗水,令她十分的不快,又迫不得已的清醒了过来。
“主子,奴婢有一事禀告。”千珊见她这些时日难得像此刻这般清醒,便趁机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同江呈佳一一交代了起来,“烛影,与那赵拂一同前往了北地。”
江呈佳缓缓将身子支起,靠在榻上,略皱了皱眉头道,“我派你查的,都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奴婢特地遣人去了武陵临沅去查赵拂户籍,确认他的那位小弟,赵乾正是赵氏夫妇领养的孩子。”
“果然如此?”江呈佳顿了顿,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还查到了些什么?”
千珊又答,“赵氏夫妇前往府衙处为赵乾办户时,曾将遇见他之情景描写的十分细致。”
“说来听听。”
“元初九年冬,这赵氏夫妇像往常一样,在家烧制煤炭后,装车拉入市集变卖铜钱,回程时,在必经的云溪河附近听见婴儿哭泣之声。这两人匆匆去寻,便在河岸边捡到了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冻得浑身发紫,哇哇哭叫的赵乾。”
“其余无他?”江呈佳见千珊顿住了话语,便寻望过去。只见千珊点了点头言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