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来想去,觉得若放任此事不管,很有可能影响到正在养伤的越复。
宁南忧虽然嘴上疑心江呈佳,可实际上对她所说的话,仍是信任的。他相信,越复的确活着,并如江呈佳所说,身染剧毒,至于有没有命悬一线,暂不得知。但至少,他觉得江呈佳不会为了撇开自己的嫌疑,去胡乱编造越复的生死之事。越复之事,他既从她口中得知,又清楚她的水阁身份,只要能找到当年边疆的一点线索,便能攀索着寻觅真相。她没必要、也无可能拿这种事撒谎。
这个假扮边城医者的人,极有可能是秦冶派来的,又或者就是秦冶——卢生本人。此人想入药库,或许为了拿江呈佳从邓情那里得到的龙斛草药。
但是...此人又怎会知晓江呈佳将龙斛放在了什么地方呢?
宁南忧潜意识里觉得,秦冶的确如江呈佳所说,背叛了水阁。在这样的前提下,秦冶更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龙斛草药的下落。而此人直奔太守府药库的行为过于明显,更显得此事诡异,事后又故意消失,简直像是在故意引起旁人怀疑。
另外,还有一桩事,他亦想不通。江呈佳身上所佩戴的贴身玉佩,他亦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乃是李太守为了方便他夫妻二人进出官衙,特地命人连夜打造出来的,其上花纹十分独特,工艺精巧,并非随意伪造便能成功的。且,他记得,江呈佳身上一直戴着那块玉佩,从未离身。
那么,假扮边城医者的人,究竟是如何拿到这玉佩的呢?
莫非,问题出在玉佩锻造的源头?
想到这里,宁南忧抬眸认真看吕寻。
那双眸漆黑如墨。
吕寻下意识一躲,稍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主公...您这样望着我作甚?”
宁南忧仰头,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你现在离开,于我而言,确实有些不便...”
这话锋转的十分蹊跷,令吕寻忍不住提防起来。
宁南忧继续喃喃:“替我去做一件事,此事办完,你再与季叔撤离。”
他那双眸漆黑如墨,点缀着星辰,深邃而又神秘:“想必水阁在边城的据点,你已经摸清楚了。今夜,你安排一下,找一个底子干净的人,去给水阁传消息。”
吕寻疑惑:“传什么消息?”
宁南忧凝目,声音清冷如玉:“就说...属下已领阁主之玉佩...混入太守府拿到了龙斛。”
站在他身旁的威壮青年神色一凛:“主公...是在怀疑女君?”
宁南忧垂眸:“并非怀疑她。只是想借着此法,来确定我心中想法。毕竟,那玉佩,乃是她贴身之物,若她不知情。便说明...李太守当初安排锻造白玉的良工有问题,说不定,能循着此线索,顺藤摸瓜。”
这番安排倒是颇有道理,只是吕寻仍觉得奇怪:“此事...主公自己安排也能行,何必...要属下来做?”
宁南忧略顿,伸手习惯地想去摸大拇指上的扳指,却又摸了个空。他漫不经心:“自然是因为,想让你当替罪羔羊。”
青年立在他身边,听到此话,浑身惊颤,愕然问道:“什...什么?”
宁南忧斜眼望他:“此事是你一人主意,与我无关。若被她发现,你就咬死了说...是你干的,记住了吗?”
吕寻傻眼。
这木轮上虚靠着的儿郎两眼一撩,盯向青年,目光泛寒,锋芒四射,紧紧相逼。
吕寻舌头打结,苦叫着:“主公...你这是掩耳盗铃!属下调查这些,还不是经你授意?女君那样聪慧,怎会猜不出来?您让属下替您背锅...实是无用之举。主公...咱们马上就要回临贺了。若红茶知道此事,定要同我翻脸。这小丫头最护着女君了。”
宁南忧耸肩,恬不知耻道:“我可没让你调查夫人。天地可鉴,我只让你去查重伤了她的人...我是出于一片关心。”
吕寻瞠目结舌:“主公...您如今...怎么这样...”
不要脸?
话梗在心中,吕寻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以前那个遇事果断决绝,从不考虑这些的宁二郎去哪了?
宁南忧勾眼瞟他,慵懒的靠在轮托上,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样?”
这漂亮的星目中裹着危险的气息。
赤裸裸的威胁!
吕寻认命,垂头丧气道:“主公您英明神武,聪慧无双。属下...照做就是了。”
被命运钳制的青年人表情恹恹,得了命令后,便即刻出门办事去了。
彼时,千珊推着江呈佳自太守府而出,自小路悄悄离开这片郭区,确认四下无人后,抵达了东城区的一间古玩商铺。
二人张望了一番,避开正门所对的大街,从后巷绕了进去。
江呈佳窝在木轮里,被千珊轻手轻脚的推着,觉得倦意四起,闭着双目,迷迷糊糊的入了梦。只是,还未看清梦中景象,便被千珊的一声唤惊醒了。
她睁眼,嘟嘟囔囔的嗔道:“到了?”
眼前一片水汽,再加上原本就模糊的画面,江呈佳只能隐隐瞧见千珊冲着她点了点头。
她四处环视一圈,什么也看不清,便懒得再挣扎,迷离道:“我们走了多长时间?”
挂在天际的骄阳仍刺眼夺目。
千珊计算着时间,粗略地答道:“约莫....一刻钟左右?”
江呈佳嘀嘀咕咕:“才一刻钟?”
她伸了个懒腰,皱起眉头,低声自语:“我这是怎么了?总容易困?”
千珊并未听清她的呢喃,手推木轮托柄,朝铺子里走去。才行至廊下,便有一名中年男子急匆匆自里面奔了出来,这人身形矮小,满脸雀斑,脸上挂着惊讶的神情。
“阿滝叔。”千珊唤了一声。
这中年郎君摸了摸略秃的脑门,在主仆身上来回投望,诧异道:“阁主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千珊:“自然是有要事嘱咐。”
被唤作阿滝的中年郎君松了松紧绷的神情,迅速确认屋舍周围的安全,脚步踏前,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对千珊与江呈佳说道:“阁主与千珊姑娘来得正好...刑场出事后没多久...便有人混进了我们的古玩铺子中...留下了一封信。”
千珊目怔,低头望向缩成一团的女郎,乍现疑光。她没想到秦冶的动作竟如此迅速?
反观江呈佳,却比她冷静许多。她凝目:“书信何在?”
阿滝遂请手屋中,恭敬道:“正置于屋内,由人誊抄入库归档。”
江呈佳冲他扬了扬下巴,有气无力道:“带路。”
阿滝点头回身,上前引路,千珊跟紧脚步,三人沿着幽冷狭窄的走廊,朝铺子前院与后院之间相连的隔间拐去。
掀开隔间的帷帐,入内便是一座巨大的书架,置放着众多文书卷宗,都是千机处密探在边城之中收集记录的秘要。舍中,银灰暖炭燃着,扑来一股浓重的帛纸气息。
阿滝奔行,取来晌午过后收到的书信,双手递了上去。
江呈佳接过那封信,懒怠的拆开,仿佛并不拿它当回事,只是在展开书卷往下读的那一瞬,慢慢沉下了脸。
千珊观察着她的脸色,待她读完,小心翼翼问道:“阁主...此信...是秦冶递来的吗?”
只听江呈佳阴沉沉的:“除了他还有谁?”她顺手将信塞入了千珊手中,周身气压急剧降低。
千珊手忙脚乱的捏着信卷,展开一览,气色也逐渐不好,语气惊诧且愤然:“秦冶绑走赵拂与钱晖,竟真的是为了作筹码?”
江呈佳不语。
千珊义愤填膺:“提的这是什么要求?竟要您...放走周源末?还要您将龙斛交出去?阁主...您若真的这么做了,便会彻底失去君侯的信任。难道他不知吗?”
秦冶竟如此忘恩负义,胆大妄为?这赤裸裸的威胁,令千珊怒火中烧,心如滚油烹过一般,极其难受。她咬牙切齿:“真是...毫无道义,毫无廉耻!”
江呈佳扬眉冷笑:“你这么真情实感有什么用?他背叛之心已坚决,你就算将他骂出一个洞来,也不可能转变如今之形势。”
千珊心中飘过一阵惆怅无奈,恨恨道:“阁主...您千万不能如他所愿。恐怕他巴不得看着您与君侯决裂...”
而那病气满身,却更显楚楚可怜的美丽佳人,秋眸一凉,勾唇笑语:“不。我们得答应。”
千珊惊愕地瞪大双眼,磕磕巴巴道:“阁主...您...您没吃错药吧?您疯了?这两个要求,您一个也不能答应!若将周源末放走,君侯便再不会信您了。那龙斛更是越复将军的救命稻草,若交出去...他半年之内必然毒发身亡。”
江呈佳抬眼瞥她:“....”
江呈佳:“你当我傻?但不以这两样东西为诱饵,怎能将他引出?我心中已有一个初步的计划。待晚一些,萧刺史归来后,自会与他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