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月珊神情凝重,低声问道:“萧大人...您归府后,是否曾将今日我等一同前往都护府之事泄露了出去?”
听他这样问,萧飒觉得有些莫名道:“小郎君,我知事情的重要性,怎会随意同旁人乱说?”
窦月珊回望街巷中拥挤着的人群,面色古怪道:“这些百姓,像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来太守府门前凑热闹...若我二人皆严守了消息,怎会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不对劲...此事不对劲。”
萧飒于一旁安慰道:“小郎君怕不是多虑了...即便民众围观,对今日之事...也无法造成什么影响,应是无恙的。”
话虽如此,窦月珊却仍难平复心中那点不畅,总觉得脑门前顶着几片乌云,心中沉沉之感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自太守府而出的人马浩浩荡荡的朝都护府而去,步伐却悄悄慢了下来。
而此刻,坐落于太守府斜右侧的一座茶楼上,有一面雕窗未开,隐隐的,显出一抹深色衣角,紧接着有人将头从那窗后探了出来,目光朝萧飒的那一支队伍仔仔细细的扫了一圈。很快的,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都护将军瞧见了。那萧飒一抓住您的把柄,便迫不及待的领着人证物证赶去您的府邸,要与您对峙。”
高楼屋舍内,有另一名以长帷帽遮面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屏风内,弯着唇,正对着窗口透风处的人说话。
窗前,那名身形威硕,姿态高贵飘渺的郎君凭栏而立,迎着外头黯淡的日光缓缓转身,轩窗映出阴影,恰好将他的半边脸颊遮住,只露出另一半俊朗的容貌,一只寒如冰潭的眸冷冷的盯着屏风后的男子,说道:“你家主人,果真能如我所愿?助我夺取军功?”
那年轻男子低声道:“都护将军大可放心。我家主人从不做没有打算之事。曹贺已身中剧毒,若萧飒敢不听将军之言...那么曹贺必死无疑。”
邓情却冷哼一声道:“身重剧毒?你家主人怕是当我眼瞎?如今那曹贺可是好端端的骑着马跟在萧飒左右...”
云母屏风烛影摇,维纱晃动,年轻男子淡淡笑一声:“将军。周祺在您身边多年...经邵雁一事,难道您还不知这世上有易容之术吗?”
邓情沉默,目光警惕的盯着眼前人看。
年轻男子挪动脚步,负手前行,在窗前定住:“曹贺身负重伤,城中人人皆知。我家主人更是亲眼见证。将军,即便小人不多说...您在太守府中的眼线回禀您的,应该也是这种消息吧?”
邓情不作声,他当然知晓眼下于长街甬道上骑着马的曹贺绝非其本人,但他不放心这屋中的年轻男子,因此想要试探一番。
“话虽如此。但,你家主人囚禁我一月有余...心中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仍不敢确定。你若想与我合作,总得拿出些诚意来。”邓情不肯松口,仍一脸防备。
年轻男子似有无奈,轻叹道:“将军想要什么诚意?难道...昨夜午时,将那董道夫灭口的诚意还不够?要知,仅凭将军在太守府中的兵卫,是绝不可能突破囚牢,置董道夫于死地的。”
邓情眼角一挑,不屑反问:“董道夫算什么?”
年轻男子眉目一顿,脸色渐渐黑沉:“....将军倒是说一说,您肯同我们合作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邓情盯着他,咬着字眼吐露:“若尔等能将太守府地牢的周祺灭口,我便愿意联手。”
话音落下,对面的年轻男子却没了声音。
邓情暗自观察着此人的神情与动作,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冷笑一声,刚想开口,却被对面人一句话堵了回去。
“将军,我家主人愿意同您合作,也无非就是想要将周祺从牢中救出来...可如今,你却提出这样的要求。真是令吾等难堪。您若真的这样想...那么这场合作不谈也罢。您便等着萧飒手持证据,拜访汝府,逼尔主动退职,交出北地戍军指挥权吧。”
这年轻男子话语间已带了寒彻之意,落罢此事,便毫不犹豫的抬脚,转身准备离去。
邓情见他果真发怒要走,便嘲讽道:“郎君还真是...毫无耐心。我既知你家主人最终的目的,又怎会真的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那男子听他此言,迈开的脚步便立即顿住,却并未着急转身。
邓情合上轩窗,两步行来,淡淡道:“方才,我不过开了个玩笑。若郎君肯将那假扮曹贺之人的身份告之于我...这合作便算达成。”
他故意先扬后抑,只为了确切知晓四日以前,曹贺命他身侧吕郎迎入的两名男子究竟是谁。
邓情曾派人仔细调查这二人身份,却没能查到分毫消息。他生怕这曹贺再有什么诡计,再令都护府置于险境之中。
听到他的要求,年轻男子明显犹豫了一番,隔着一层维纱,转眸望向邓情道:“将军,据小人所知,此人不过是曹贺手下一名心腹,并无特别之处...”
邓情冷硬打断:“郎君如此说,便是不想与我合作了?”
这男子为难道:“将军,并非小人不想告诉您此人身份...而是...我等也实在不知他究竟是谁。”
见他推推阻阻,不肯如实相告的模样,邓情更加确定四日前入边城的这两名陌生男子并不简单,或许与这曹贺乃至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从其身上查出一些线索。他迫切想知道曹贺入北地边城的真实目的。他绝不信此人只单单为了抵御匈奴战事而来。
“既然郎君并不诚心,作罢亦可。凭那萧飒如何胁迫...为了都护府,我邓情应了便是,也并非难以抉择之事。”
邓情破罐子破摔,放言如此,已不惜一切。
他余光留意面前男子的一举一动,脚下却已生风,快步便准备离开。
行至房舍门前,邓情故意顿了顿。身后人果然不出他所料,出声唤道:“将军留步。”
这年轻男子追了上来:“将军...真想知晓此人是谁?”
他小心试探着。
邓情奇怪道:“若我不诚心,作甚同你提这事?”
这男子又迟疑了片刻,才痛下决心说道:“此人...乃是长安窦小三郎。”
“什么?”邓情愕然惊呼:“窦小三郎?他是...窦月珊?”
年轻男子轻轻颔首。
邓情怎么也没料到这假扮曹贺之人竟是那窦月珊。此人他儿时见过一面,后也听过他的名声,知他乃是长安第一才子,曾受当今陛下数次相邀入京,欲为他封官赐府。可此人性格飘洒,且不受其父待见,今上的旨意抵达了长安,却被窦氏族人三番五次的回绝。陛下恼怒,不愿在与其有任何交集。至此,窦月珊的入仕之途便彻底没了希望。
但,邓国忠却同邓情说过,当初陛下接窦月珊入京,是有意命他任东府司一职的,对他十分器重。窦月珊虽是个庶子,但早有传闻说,窦氏的老太君以及如今的家主,都有意令他继承爵位与家业,成为下一任族长。
这样的人,定是有些手段与能力的。
更令邓情吃惊的是,曹贺竟与窦氏有牵连?平定王曹府已与各世家断交,多年未曾参与朝政,更未听闻其归顺何党何派。如今,却见曹贺与窦月珊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这令邓情心中生疑、极度不安,总觉得曹氏与窦氏之间有着什么惊天密谋。
不等他思索出个结果,年轻男子便开口道:“将军,此人身份我已告知于你...您总能感受到我等的诚意了吧?”
邓情锁眉又问:“四日前,随着窦月珊入城的...还有一位男子。郎君可否一同告之身份?”
年轻男子略有些不悦道:“将军莫要得寸进尺...我家主人也非汝不可,大可以换人合作。”
他撂下话来。
邓情便知无论他再怎样威胁,此人都不会多说一句了。
他转眸一定道:“也罢...郎君的真诚,我已瞧见。既如此,预祝你我合谋顺利...”
这青年郎君退一步,双臂抬起,朝对面行礼作揖,以表重视。
那年轻男子遂还礼一拜。
邓情谈定这厢事序,便敛声道:“事至此,我也不与郎君多费口舌了。估摸着时间...萧飒该带着人抵达我都护府了。我总要去应对一番才是。”
他刚预备推门,年轻男子却挽留道:“将军...不妨等一等,萧飒恐怕还没那么快抵达您的府邸?”
邓情一怔,诧异道:“这是为何?”
年轻男子弯唇一笑道:“将军不妨再去窗边看看?或能目睹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邓情盯他良久,才微挪脚下,跨步朝窗边疾去。
轩窗又被推开,一阵吵闹厮打声瞬即传来,他凭栏而靠,侧着身子往下俯望,没过片刻便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