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刻招来一支侦察兵,嘱咐两句,让他们按照周源末所说潜入边城周侧的山岭,勘探情况。
待布置好这一切,阿善达沉寂了一阵,才对周源末冷冷说道:“抬起头来。”
周源末身躯一震,缓缓抬头,黑漆双眸在篝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坚定。
他直勾勾的看向阿善达,没有任何躲避。
阿善达俯身,突然伸出手,如钳夹般将他的下颚捏住,微微施力,便让周源末觉得颚骨有崩裂之势。
他即便痛得飞泪,也咬牙坚挺,毫不闪躲。
阿善达:“周源末,你听好。若你此次收到的消息仍不准确,便休要再妄想活着从囚帐中走出去!”
周源末艰难说道:“臣!绝不会欺骗大单于!”
阿善达冷哼一声,猛然松手。
周源末便顺势跌坐在一旁,再转眼一看,刽子手的大刀仍悬在他头顶,这使他心中罕见的生出了恐惧之意。
原来,即便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这条路,在濒临死亡以前,仍然如此害怕。
阿善达转身离去,入帐时,对外嘱咐了一句:“来人,将周源末重新押入囚帐之中,严加看守!”
帘帐随即放下,将外面的一切与内里隔离。
索罗琦立在帐外,瞪眼盯着周源末看,心中恼怒不已。
他本觉得此次周源末必死无疑,谁知此人如此善辩,竟转眼就编出了一套说辞,让阿善达相信于他?
周源末被押走之前,瞧见了篝火旁立着的索罗琦,见他一脸阴郁不悦,便出声嘲讽道:“索罗琦将军,让您失望了...大单于最终还是相信了我...没能见我死在大帐之前,你心中应该很不是滋味吧?”
他冷笑着,眼角眉梢皆是不屑。
索罗琦心中愤愤,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襟,发怒道:“周源末,你以为你能撑多久?待大单于派出去的侦察兵归来!你的谎言便会被戳穿!到那时,你必死无疑!在这期间,我定会好好看着你,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逃出囚营!”
周源末觉得他滑稽,讽刺道:“索罗琦,若我今日对大单于所说之话是假的...那我或许真的会如你所愿,死于帐中。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一旦大单于确定边城断水断粮,知道我提供的消息属实,定会将我放出,重新恢复军师身份。”
索罗琦却分毫不信他所说的话,固执地说道:“那我们便等着瞧!”
周源末冷哼一声,弯眉挑衅道:“索罗琦,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如今,你对我私自用刑。来日,我必将自己身上每一处鞭伤都还报于你。咱们有的是时间走着瞧!”
他一副全然不惧的模样,惹得索罗琦扬手挥拳,想狠狠将他揍一顿。
谁知压制他的两名士兵却上前一步阻拦道:“索罗琦将军...请莫要让属下等人为难。大单于说了,要尽快将此人押入囚营之中。”
索罗琦只能放下挥起的拳头,怒目圆睁地瞪着周源末,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眼前大摇大摆的离开。
而大帐之内,阿尔奇仍立于堂前。
阿善达归来后,冷眸扫他一眼,看似随意,却暗含试探的说道:“阿尔奇,对于周源末所说情报...你有何见解?”
阿尔奇敛眸凝神,微微弯着脖颈,表情严肃的答道:“此人狡诈多端,十分善辩,虽说此情报,可信度却并不强...还需仔细调查探访。”
见他似乎毫不知情,阿善达才稍稍放松,眯眼说道:“自然要查。若是边城果真如他所料断水断粮,且并无援军。那此刻,确实是最佳攻城之际。我的儿,倘若攻城,你有什么法子,将边城一战拿下?”
阿尔奇见他问起行兵之事,便谏言道:“儿子以为...此次我军不如兵分两路,夜行点兵,领军前往边城四周的山岭设下埋伏,待天微微亮时,进行突袭?”
阿善达却并不赞成他的法子:“夜中突袭倒也罢了,天微亮时突袭...此计定然会使得李安等人反扑。”
阿尔奇解释道:“大单于,李安等人十分机警,且儿子听说边城之中仍有另一号人物坐镇...恐怕在夜间会加强对边城的防范。若夜中突袭,我军定难以攻克。”
阿善达面露异色,冷眸望他疑惑道:“什么另一号人物?你说边城之中还有谁在坐镇?”
阿尔奇有条不紊的答道:“陇西平定王曹勇之子,曹贺。”
阿善达目露微瞠,惊诧道:“曹贺?此人怎会在边城之中?为何孤从未听过此事?”
阿尔奇:“曹贺将其踪迹掩藏得十分隐秘,甚至他从陇西带来的两万兵马,也毫无痕迹的入了边城之中。可见此人心计之厉害。大单于一心筹备军需,训练草原的将士,未曾发现此事也属正常。”
曹贺之命,不论是匈奴还是鲜卑都有所耳闻。
这是因为,宁南忧曾头戴铁甲面具,化身为曹贺,身披曹家主将得玄家战袍,领着仅仅八万曹家军,将匈奴的十四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并把匈奴曾经的大将申斥骋挑马斩于刀下。
其威威骇然之姿早就传遍了九州大陆,使得匈奴战士对他闻风丧胆。
只是后来,曹贺不知因何缘由再不曾领军出战,只顾游山玩水,再也找不到踪迹。
原本,这个人已渐渐淡出世人的视野。
匈奴与鲜卑已多年未曾听过他的消息,逐渐将他遗忘。
如今,突然听闻此人名号,围在大帐中的特勤、首领们都纷纷惊起,私下交头接耳,揣揣不安。
阿善达仍觉得不可置信,又重复追问道:“曹贺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游山玩水?为何会突然插手北地边城之事?”
阿尔奇:“恐怕,正是因为此人无意间云游至此,发现边境不安,才会留于边城,为李安出谋划策。”
阿善达眼眸一敛,盯着他说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一则消息的?”
阿尔奇略挑眉梢,面对父亲的疑心,沉稳淡定的说道:“此事,说来也巧。大单于可还记得那名死在周源末及邓情手上的天下第一舞姬——邵雁?”
阿善达点头,蹙着眉头说道:“此女有什么问题?”
阿尔奇:“她乃是曹贺明媒正娶的妻子。”
阿善达惊愕道:“邵雁是曹贺的妻子?你是从何查到此事的?”
阿尔奇沉声答道:“邵雁被杀以后...这曹贺便露出了马脚,在邓情面前曝露了身份,并与都护府反目成仇...儿子遣去探查的密探来报...说曹贺设计将邓情身边的得力干将董道夫囚禁于郡守地牢之中,欲公报私仇。细察原因后,这才知晓邵雁的身份。”
他真假参半的说着,一面将周源末同他言明的事情说出来,一面又编着慌话来蒙骗阿善达。
他不可让阿善达知晓,周源末与他私下筹谋边城之事,但又不得不让自己的父亲小心边城之中坐镇的那位曹贺。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在今夜说出此话,更有另一层目的。
阿善达听闻此事,瞬间意识到,即便边城断水断粮,匈奴举兵攻城,也十分不易。
见他脸色逐渐不堪,阿尔奇趁势说道:“大单于不必如此不安。虽边城之中有曹贺坐镇,但我听闻,他受了重伤。在苍山一行之中,他为了解救邓情与长鸣军...曾受儿子手下弓箭手一箭,正中胸口,恐怕至今仍只能卧病在床,并不能亲自上阵指挥。”
阿善达惊讶道:“苍山一行,长鸣军之所以能顺利躲开孤的设下的陷阱,竟也有他的筹谋?可...你不是说,邵雁死于周源末及邓情之手么?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解救邓情?这不符合常理?!”
阿尔奇:“曹贺虽与邓情有着私仇,但其本人正直勇猛,极有家国情怀。大敌当前,自然会暂时将仇恨放在一边,与邓情共抵大敌。况且,他虽然阻止了长鸣军深入谷地,但却没有及时通知邓情一行人,才会导致邓情受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阿善达从未想过此事之中还有这般应由。
如此一来,他便能想通,为何周源末同他的谋划会失败了。
有曹贺在其中出谋划策,长鸣军撤兵,匈奴中计,筹谋失败,便都有理由解释了。
阿善达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当时,在白道峡谷中,赵拂之所以会突然冲入盆地,趟过湖水往东山前去的缘由,也是为了解救被困在山中,受了箭伤的曹贺。”
见他想到这一点,阿尔奇便立即点了点头道:“正是。”
阿善达叹一声,又继续问道:“如此一来...若要攻城,天微亮突袭,确实是最佳时机。”
阿尔奇顺势应道:“若大单于相信儿子,儿子愿带领大军潜伏,一举攻下城防。”
阿善达凝眸一顿:“此事,还需等侦察兵归来后再说。若你真的有信心应对曹贺。孤,倒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阿尔奇即刻谢恩道:“儿子多谢大单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