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冶捂着脑袋,假装眩晕,需要扶着一旁的栏杆才不至于昏倒,一边做样子,一边轻声哀叫道:“掌柜的,实不相瞒,昨日我参加的酒宴,都是些诗酒朋友,我又过早的昏醉,今日晨起醒来,哪里还能记得是谁送我过来的?这不,想向你打听打听,方便下次去他家拜访时,感谢一番。”
掌柜听到这番话,眸中的异色渐渐淡去,这才安心道:“原来是这样。小郎君且先站稳,莫要摔了。昨夜送您来这里的郎君体格健壮,面容普普通通的,眉心的左边划了一道疤痕。我能记得的...也只有这些了。不知对您有没有帮助?”
秦冶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番。昨夜,同他与沈攸之两人一起呆在杂屋中的两名壮汉,脸上并无任何疤痕...看来并非他们二人...
紧接着,他又向掌柜问道:“这人将我背进客房后,就直接走了么?有没有同你交待什么?”
掌柜答道:“并未曾听见他有任何嘱咐,只是给了我四贯钱,叫我好生照料你。”
秦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阵无奈后,心里想:沈伯伯还真是什么痕迹都不肯留下。
他落下略微失望的眸,抓着扶手,一步步从楼上走了下来,神情木讷的往客栈门口踱步而行。
那掌柜见这人古古怪怪、面无表情的朝外面径直走去,便高喊了一声:“小郎君不在店中用膳么?昨夜那位兄台多付了些钱...”
谁知,门口的郎君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随即隐入街上的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这掌柜由不得嘀咕一声,感叹道:“怎么一大早便遇到个奇怪的人?”
....
门前刮过一阵徐风,卷起烟尘,漫天铺散。二月的天,入了春、回了暖,太阳也变得懒洋洋的。春花烂漫,城中的枯叶被绿茵席卷,吐出勃勃生机。
两日后,江呈轶如约归来。将将入门,便听见客厅内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
季雀与阿阡正在互相追逐打闹着。江呈轶小心靠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照壁前。春日暖阳,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满园的花香扑鼻而来,孩子们脸上扬着纯净欢愉的笑。乳母们抱着晚楼和暖暖坐在一旁的小亭子里。小小的婴孩如今已会咿咿呀呀的说话,虽然口齿并不是非常清晰,却十分清脆响亮。他们各自拍着手,为季雀与阿阡助威。
他靠在拱门边上,看着此景,默默良久,唇角勾起了一丝宠溺的笑,慢慢的便忘记了这几日的疲倦与烦恼。
这时,肩头忽然微微下沉,传来了一阵微痛,他猛然一惊,回过头,便见沐云满面笑容的望着他,一双弯弯的眼睛,点着银如月色的光泽。
她道:“怎么才回来?等你许久了。走吧,我们去见阿萝。”
江呈轶有些恍然,深深的望着女郎,莞尔道:“好。”
夫妻二人一同离开了孩子们的院落,朝碧棠斋行去。
路上,江呈轶有些好奇的问道:“阿萝,有没有同你说究竟是什么事?为何一定要我今日归来?”
沐云眨眨眼,无奈的摊摊手,叹气道:“她也瞒着我呢!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不过...前日她将拂风和闫姬叫入了府中,不知是嘱咐了什么事。这两人急匆匆便离开了。”
江呈轶面露诧异:“拂风和闫姬不是忙着重建据点么?她这个时候唤他们两人过来作甚?”
沐云道:“不知道。莫问了。马上就到碧棠斋了。总归,她今日要同我们说的。”
两人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彼时,江呈佳早已换好了衣饰,在碧棠斋的院子里等候,她坐在秋千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发呆,唇角微微扬着,心情仿佛很不错。围绕着她的,是满园的碧叶芬芳,以及一片还未绽放的海棠花苞。
沐云行入园中,一眼瞧见女郎的背影,当即唤道:“阿萝!”
江呈佳被这声叫唤惊醒,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扭身看去,只见兄长与沐云并排向她走来,如同柔风拂过,对她露出最温和的笑容。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朝沐云奔了过去,无奈衣服笨重,拖慢了她的速度。沐云靠近了才看到,江呈佳穿戴整齐,甚至还在脸上添了妆容,精心梳洗了一番。
沐云皱眉问道:“你怎么在府里还穿成这样?”
江呈佳腼腆一笑,眨着乌亮的眸子,讨好似的说道:“我按照你说的...一层一层穿了袄子和绒衣,袖子里也揣了个暖手炉,不会冷着...”
她答非所问,且神秘兮兮的盯着沐云看。
沐云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撇着嘴角,无可奈何道:“你要出府?”
江呈轶在旁默默看着,眉头一拧,脸色也沉了下来,问道:“不是说了...这几日外头危险么?怎么还要出去?”
江呈佳见状,声音立即软了下来,柔柔弱弱道:“兄长与嫂嫂也一同出去...有你们在,我不怕的。”
沐云讶异道:“我们也要出府?”
江呈佳默默颔首,睁着乌黑澄亮的瞳眸,满是期待。
沐云顿了一会儿,问道:“你到底要做些什么?总得说给我们晓得吧?”
江呈佳含糊其辞道:“只要出府,你们便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沐云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睛,顿时有些不忍,扭头望向江呈轶,向他征求意见。
郎君眉目紧凝,并未立即说话,而是低着头仔细思索了片刻,才道:“你是要带着我与阿依去见什么人么?”
江呈佳嘟囔了片刻道:“是,也不是。”
江呈轶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默默了良久,点点头答应道:“好,出去便是。”
见他终于应了下来,江呈佳脚步轻快,微微向上一蹦,想表达自己的喜悦,却被身上千斤重的衣服牢牢压住。她道:“兄长既然同意了,便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走吧!”
紧接着,她便招呼着守在院子里的红茶与水河,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去让小厮把牛车驾驶至府门前,我们一会儿就到。”
那两名婢女得令,迅速奔出了照壁,一溜烟没了踪影。
江呈佳也没闲着,奔到院中的小石案前,将上面摆放着的三顶长维帽拿了过来,笑嘻嘻的对沐云和江呈轶说道:“我准备齐全,一会儿牛车会从安全路线暗行。那条小街人烟稀少,且拂风已在周边布控。那几名在江府四周埋伏的探子,闫姬已经提前解决了。我们离府的踪迹,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沐云望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惊讶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你早说已经做好了这些防备,我们怎么会拦着你?”
江呈佳却道:“你们要是心里不同意,我既便万事俱备也没用。”
“好啦好啦,快些走吧。时辰不早了,再晚一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女郎推着沐云与江呈轶两人往照壁外行去。
夫妻相互对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看不懂江呈佳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两人被云里雾里的推上了牛车,稀里糊涂的跟着江呈佳来到了一条人迹罕见的小道上。
牛车在一家并不惹眼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摇晃了一路,江呈轶靠在车壁上,已渐渐入了眠,正要更深一层时,却觉得外界传来了一声叫唤:“兄长!兄长...醒醒!”
他猛地从梦境抽离,倏然睁开双眼,向前望去,在一片模糊中,依稀看见了江呈佳与沐云的面容。
江呈轶只觉得身上疲乏,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向牛车下行去,神色恹恹的朝四周探看了一圈,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入了一条不知名的街巷之中,牛车停在角落里。在他们的正对面,是一家略有些破旧的客栈。
他问:“这是哪?”
江呈佳眨眨眼道:“进去便知道了。”
女郎推着夫妻二人往客栈内行去。
此时此刻的客栈大堂中,正有一名青年立在柜台后,低着头,似乎在翻看着账簿。
江呈轶打量着堂内的陈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青年郎君的身上,盯着那张 平整清秀的面容,他登时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眸中透出讶异之色,表情十分吃惊,当即转身看向江呈佳,压低声音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呈佳一愣,有些出乎意料,皱眉道:“兄长认识他?”
郎君轻声浅语道:“我与城大将军交好,他家嫡长子的随侍我怎么会不认识?我们早在陇西时便见过一面了。”
“原是如此...那事情便更好办了。”江呈佳豁然开朗的点点头,冲着郎君莞尔一笑,眸光更加明亮了些。
话音落罢,她便转头向柜台处站着的青年走去,轻声喊道:“唐曲。”
那郎君应声抬头,转眸往来,眼瞧着门口站着三人,皆是贵客,便立即迎了上去:“江姑娘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