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领着那男孩,在身边婢子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薛青安顿好小厮后,便向那吏官道:“小大人,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便不同你们前往官府了。”
江府的牛车自已散去人群的上东门朝耗门而去。
跟着薛青与吏官前往中都官府的陌生男子却总是顾盼沐云离去的方向,低下眸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满幕星空点缀在雾蒙蒙的天际上,四处扬着花草的香气,初春的风温和吹起杨柳飞絮,如乱花飞舞。
薛青与那男子自中都官府出来时,街上已一片寂静,行人寥寥,只剩下巡城的守卫军检查着街道。
男子匆匆与薛青拜别,便朝谷门而去。
薛青牵了马,停在中都官府前,盯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眸色暗沉下来。
茫茫夜色,漆黑的长街上,男子疾行而去,在城郭中寻找捷径,绕了几条小路,来到了一座森严雄伟的宅邸前。
匾牌之上,挂着付府二字。
男子深呼一口气,提起裙袍,三两步上了台阶,拉着环扣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咚咚咚”的声音朝府内传去。
很快,里头便传来了动静,门房小厮哗啦一下拉开了门,手中点着一盏烛灯,抬起胳膊向前照过去,一边问道:“门外是何人?”
烛灯摇曳的光芒照到了男子的脸上。
小厮伸出头,眯着眼仔细辨认,在看清男子的样貌后,顿时恭敬地向他道:“是公子?公子怎么这么晚归?”
那男子负手挺立于府前,神色疲倦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门房连连点头,动作迅速的将门推开,遂请那男子入内,然后继续说道:“主公早在公子的书房等了许久了。您总算回来了。”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色,面露烦闷道:“父亲这么晚了还没休息?等我作甚?”
门房小厮跟在他身侧解释道:“主公有些事情想要同公子交代。”
男子略颔首,遂收敛神色,面无表情的朝书房行去。
付府。
付博为了躲开李成义的寿宴,已称病多日,于家宅闲散休憩。
付仲文两日前归府,便再未归往西郊大营巡营,一直住在付氏宅邸中。
他已多年未曾住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
付仲文虽是付博嫡子,但因儿时体弱多病,才思愚钝,被付博不喜,因而自小居于右扶风付氏老宅中,与祖父祖母一同生活。直到成人礼后,付仲文突然以卫将军一职现身于京城朝野,这两父子这才有了交流接触。
只是,缺少了这十几年的陪伴,付仲文与付博之间的隔阂也不可断绝,总有些摩擦令他二人两看生厌。
然而,尽管如此。付氏父子在大事上却始终能秉持一线。付博野心勃勃,甚有夺位之想法。付仲文虽儿时愚笨,却勤学苦练,不论武功、学识皆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又有立过开国之功的祖上,族中出过两位德高望重的皇后,拥有着丰厚的优越感,认为自己应挣得一番功绩,夺得高位才能彰显他之才能。
他喜战术、军器,于是苦练剑术刀法,九岁时便毅然绝然的投军从役。
大魏卫将军一职,乃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绩。付博并没有私下给予援手,他甚至不知,付仲文究竟凭借了怎样的毅力才能从如狼似虎、残酷可怕的军营中挣得一席之位,且得到陛下之青睐,被封为卫将军,成为四大将军之一,掌管整个大魏守卫军。
付博满腹谋略,多年来于朝中暗中招揽实力,不知不觉中,已能与当年盛极一时的邓氏相抗衡。而他之所以能在朝野中混得如鱼得水,自然也少不了付氏家主付语的功劳。
付语乃为成帝时期东府司主司付翼之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付翼任职东府司主司时便行伐果断,功绩显赫。付语亦年轻有为,又因姑母恭孝皇后付纳、恭定皇后付莹宠冠后宫,在仕途上更是平步青云。烈火书吧
付语于朝中留仕时,便为付博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即便后来付博官位平平,历任黄门侍侯、荆州刺史、兖州刺史,人至五旬,才任司空一职,也让他在京城中得到了足够的敬仰与信任。
十三年前,付博开始于朝中私揽势力,并组建昭阁密探,到处探查各士族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捏于手中以此作为胁迫,令各士族唯命是从。后昭阁之势愈发强大,便又分支成立双刹帮,当年的殷实被他所选,任为双刹帮帮主,替他打探江湖之势,行江湖规矩。以此用一些不得彩阴暗的江湖之术,杀人夺财,除却异己。
付语虽退居右扶风,但对于其子付博暗中行此事,多少得知,甚至有时会在关键时刻助付博一臂之力。
付仲文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认为,各士族便应听凭付氏调令,这大魏天下,也与付氏息息相关,没了付氏,大魏半壁江山将会随之而去。其人城府深切,因忍耐性十足,才谋抱负有时胜过了他的父亲,有着称霸一方之野心。
今日,他偶在上东门遇见江呈轶之夫人沐云,便已察觉古怪。心中已略有猜测,晓得此事恐怕是付博一手安置,才会令他这么巧合与沐云相遇。
付仲文虽在大是大非上愿听从其父之言。可独独这儿女情长,他不愿遭人所控。
此刻他的神情阴森可怖,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冲进了坐落于付氏宅邸后方的潭盈阁,一路奔至书房,恼怒的推开了屋门。
屋中,付博坐于案几前,正撑着下巴闭眼小憩。忽闻门前传来重重闷响声,便立刻睁眼看去。瞧见付仲文一脸阴沉的站在屋前,正冷冷的盯着他,挂在脸上的倦意立刻烟消云散。
他搓了搓手,起身朝前走去,挤出笑容,正预备同付仲文说些体己话。却只见这个青年愤然踏过门槛,巧妙的躲开了他的触碰,径直朝窗下的另一坐而去。
付博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甚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气氛沉寂僵冷了片刻,付仲文突然道:“父亲今日究竟何意?那英云巷孙氏...我记得乃是殷叔的手下?他究竟为何今日会在上东门闹事?又为何那沐氏会出现在上东门?”
这连环炮似的问话,使得付博顿住。
他皱了皱眉,遂一声不响的走到门前,重重的将扇门合上,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付仲文。
他倒是一脸平静,奈何付仲文心中却十分厌恶这样的安排。
青年人抬头看向他的父亲,书房中点了四盏灯,他能清晰瞧见付博的眼神。
那平淡,仿佛事不关己的眼神莫名刺痛了付仲文的心神。
“江呈轶之妻,沐氏也算是京城风云人物。你常年在外行军,年后好不容易归京,可以歇一段时日,为父引你见一见那倾城国色,也无伤大雅罢?”
付博缓缓走到付仲文身前,跽坐于另一侧的案桌后,言语波澜不惊,几乎没有起伏。
“父亲说得这是什么话?那沐氏已嫁作人妇。孩儿作甚要无故与她相识?”付仲文愈发气恼。
他晓得,付博今日之安排究竟何意,无非是想命他与那沐氏相识,之后好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最后用此事引江呈轶归京。
“父亲...沐氏身侧尚有御史中丞薛青。您为何不利用他?反而要利用我?”付仲文紧紧握着拳,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心中实在憋闷。
付博却嘲讽道:“怎么?当年你可以瞧上一个秦楼楚馆的贱妓,却瞧不上一位有胆识、才貌双全的女子?”
付仲文惊怒道:“父亲!这与春娘何干?!您莫要将此事扯到旁人身上去!”
付博冷哼一声:“春娘!春娘!你仍旧记得那贱婢!当年吾将其赶出右扶风,逼得其沿街乞讨,你却还不吸取教训,事后仍是不要命的去寻她,当真被猪油蒙了心,好坏不分了!”
付仲文被他斥骂,心中压抑的怒火一触即发,他拍案而起,甚不能控制自己,冲着付博冷怒道:“父亲!孩儿自问事事依从父亲,没有任何不孝之举。父亲却如此刻薄孩儿,究竟为何?父亲,孩儿自小便没有您的教导陪伴,做到如今这样的位子,亦是孩儿独自一人血拼沙场获得的功绩。
您既然从未管过孩儿,又为何要对孩儿的感情指手画脚?春娘本是孩儿的至交好友,却因父亲您,被轰出了右扶风,此后再不见踪影。孩儿愤怒,事后却也未曾责怪于您。可您究竟为何仍要抓住此事不放?!”
付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住,有片刻哑然,平缓后怒道:“你如今是要作甚?造反么?吾再不济亦是你父亲!那贱妓卑贱不堪,本就不可入我付氏家门。吾令你二人早聚早散,亦是为你考虑!若有此女之牵绊,只怕你如今亦做不到卫将军之职!”
付仲文握着拳,手背青筋暴起,一双清朗黑目渐渐瞋红。
他踹开屋门,愤而拂袖而去。
付博被他之怒惊得从地上跳起来,遂即雷霆大怒,踢翻了脚边的案桌。几台上的墨摔成了凉拌,连砚台也摔成了四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