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情无力阻止,只见萧飒轻缓的走到他面前,用极为冷漠的口吻说道:“邓将军,就凭这位小郎君的真实身份。今日,你府上的家务事,本官也管定了。董道夫乃是诬陷曹小公子元凶,本官自然要带到府衙好好审问。不知将军可还有不同意见?”
邓情颓然惨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轻点头,任命似的说道:“下官不敢再有意见,董道夫确实罪不可恕。”
萧飒满意地颔首,无视他极力忍耐的怒气,扶着身旁的邵谦一同走出了厅堂。
邓情回眸,紧紧地盯着素袍郎君的身影,心里极为不甘与失落。
而坐于堂上,从头到尾一丝不差观完这场博弈的钱晖,默默生出一股无尽的倾佩之情。他原先的担忧竟然都不值得一提。主公自有法子脱困,还顺带将董道夫拉下了马,令邓情失去了一大得力心腹,实在是痛快。
堂上众人心思各异。
被董道夫寻来的五名证人,也被萧飒带离了清庐居,包括那封指证邵谦通敌叛国的书卷,他也利索收起,什么都没给邓情留下。
彼时,邵雁正坐于小楼亭内等待清庐居的消息,只是夜色深幕了,也没等到邵谦来报平安,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她坐于窗前,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她已换装完毕,打算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冲出重围,将邵谦救出来。
就在她绷紧神经,等待着消息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邵雁听着,慢慢觉察了不对。
这脚步声与阿萧的脚步声完全不同。难道说邵谦真的出事了?
她心下一惊,即刻起身,伏到门边,轻手轻脚的查看情况。
扇门以外,萧飒派来的府吏轻轻扣了扣门甲。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邵雁眉头深蹙,用手轻轻在明窗纸布上戳出了一个洞来,向外看去。
一个生面孔出现在她眼前,邵雁凝住目光,防备地向外询问道:“是谁?”
小吏轻言细语地说道:“邵夫人?请问您是邵夫人么?”
邵夫人?邵雁一怔,奇怪地低喃了一句,她什么时候成了夫人?
难道那邓情打算纳她为妾?简直不可理喻!
邵雁厌恶至极地推开门,神色冷厉地盯着眼前这名小吏,冷冷道:“你找什么邵夫人?我名唤邵雁。却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夫人。”
她的门打开的很突然,小吏还没有反应过来,乍然听闻女子开口,却满含冰霜,便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抬眼看女郎,毕恭毕敬道:“小人并非故意打搅夫人休憩。只是刺史大人遣派小人前来,请邵夫人去清庐居。”
刺史大人?邵雁眸露讶然,不解眼前状况。
正当她想着如何拒绝时,跨桥的对面却传来了一声清雅悦耳的叫唤。
那熟悉的唤声使得邵雁立刻抬起了眸,朝不远处的跨桥看去。
雅人深致、仪表不凡的郎君正站在跨桥的另一头,目光平淡且温和地看着她。
如一幅画卷般,深眉如远峰,玉 肌伴清风,萧萧肃肃宗林树立,巍然君子态。
邵雁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向那人冲去,轻快地脚步停在郎君面前,她几乎脱口一声夫君,却在关键时刻忍住,乖乖地唤了一声:“兄长。”
郎君略施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温柔细水道:“不必再与我装兄妹啦。阿萝想叫夫君,便叫吧。”
邵雁眸色微滞,满腹疑团,眨着两只晶亮的秋水目,浓密细长的睫毛颤啊颤,仿佛停息的蝴蝶在抖动翅膀。
郎君将她涌入怀中,轻咳两声道:“从此以后,我不许你再用舞姬的身份,去魅惑他人。我要让世人知晓天下第一舞姬已有夫郎。”
邵雁仰着小脑袋,紧张道:“别这么抱着我。你我还在都护府中,你这样,难道不怕邓情发现异样么?”
郎君不语,顺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且不容她反抗,慢慢的走过跨桥,来到枯树柳叶印下的树影中。府吏点着灯,一片通明之色。
邵雁乖乖跟着,目中虽不解,但终究按下疑问。
郎君领着她来到一名神态威武、面目清俊的中年男子面前,缓缓举起她的手,眉眼含笑地冲着那人说:“萧大人,这便是我的夫人——邵雁。”
邵雁诧异十分,仔细打量眼前人,细思一番,朝他恭敬行礼道:“妾身见过刺史萧飒大人。”
萧飒目露一怔,遂而呵呵笑道:“夫人真是好眼色,这么快便晓得我是谁了。”
邵雁低眸微笑不语,略颔首。
萧飒反复打量这女郎,不禁感叹道:“曹小公子的妻子,真是天下之绝色,不愧是天下第一舞姬邵雁。”
郎君强势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衣袖遮住她的身形,礼貌笑道:“刺史大人过誉了。”
萧飒察觉到郎君眼中那抹不悦,心中一顿,登时有些惊讶。他竟不知郎君对这个小娘子这样在意。
他迅速收起打量的目光,不敢再多看,讪讪笑道:“曹小公子既然已将夫人接来。那..我们这便出府吧?”
邵雁靠在邵谦怀中,目光在周围打转,在点灯的府吏前头引路时,她瞧见了角落里跟着的阿萧。
那小郎君也正巧朝她看来,目光中带着浓厚的失望与憎恶之情。
邵雁眸光一怔,不动声色的转眸,投看别处。
看来,邓情确实已经知晓她与邵谦并非兄妹了。阿萧在此,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眼前这位刺史称她的夫君为曹小公子?
她默默无声地跟在二人身边往前走。
萧飒准备了舒适的牛车,停在都护府外,像是特意为邵谦准备的。
这一系列的景象已让邵谦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她更加意外地瞧见了董道夫被人五花大绑的押了出来,神情愤恨,一双鹰目瞪着他们二人,仿佛要杀人。
只是刺史府吏凶神恶煞地驱赶着他去了车尾,她来不及细看,便被邵谦用手轻轻托住脸,扳正了脑袋,素色衣袖顺势扬起,挡住了她的视线。
邵雁只好收起眼中的好奇,继续靠在他怀中,默默等着离开都护府。
一行人在府宅门前等了片刻,便见那北地郡太守李安匆匆忙忙从游廊上奔来,气喘吁吁地向萧飒行礼。
“下官来迟了,还望刺史恕罪。”李安满头大汗,弯低腰身不敢抬视眼前这一众人。
萧飒态度轻慢,言语间也有些浮躁,淡淡道:“李大人,北地的府衙,还需你带路前往。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李安一颤,连连点头道:“下官、下官这就为刺史及两位贵人引路。”
只见他匆匆行往牛车之前,蹬脚上了前头停着的马。
萧飒转身,神态与方才截然不同,对邵谦十分客气道:“曹小公子,您先请吧。”
邵雁稀里糊涂的被邵谦带上牛车。
避下车帘,女郎倚在角落里,紧紧抱着郎君,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雍州刺史称呼你为曹小公子?咱们这就从都护府中出来了吗?你那一仓库的军需怎么办?”
只听郎君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卸下了一身的伪装,不再把自己装成邵谦。
他勾着笑唇,玉白修长的手指揉在女郎的脑后,如弹古琴般,一点一点的拨动她的发丝,遂将事情缓缓说来。
“萧飒之所以唤我曹小公子,是因为舅舅的缘故。”朗朗清风般的悦音,缓缓拂入女郎的心田。
她目光微瞠,讶然道:“舅舅?你指的是...平定王曹勇?”
宁南忧应道:“正是。我在淮国,是个王府中并不受宠的公子。在大魏更是一名不受宠的郡王。但舅舅却最是疼惜我。他自小替我造了一个曹府幺子曹贺的身份,很希望我有一日能脱离淮王府、脱离大魏朝堂,以曹贺的身份在世上活着。因此,世人皆知,平定王府有二子,长子曹善,幺子曹贺。只是,我从未以曹贺的身份出现过,因此也曾被世人质疑过。
但舅舅却执意要为我留下后路,因此便传说我性格刚烈,不喜王公侯府之贵华,一心流连山水景画,修禅理道,长日在外云游,故此从不归家。今日,也幸而有这个身份所在,我才能设计将董道夫拿下。”
江呈佳也不再伪装成邵雁,露出真实性格,大大咧咧的坐在他的腿上,腻歪的抱着他,听郎君娓娓而谈,这才知事情原委。
昨夜董道夫故意前来西南院查探,明知宁南忧似有逃脱之痕迹,却掩饰不说。反而特地在他的厢房前,留下一番话。言说邓情派去江南的探子已归来,探知邵谦与邵雁的身份不凡。企图以此消息引得宁南忧露出马脚。
然,宁南忧知晓,邓情送去江南的探子绝对不会查到什么。且不论他这个身份就是假的,根本无从查起。单说江呈佳,他也知道,凭借水阁的本事,绝不可能将邵雁的真实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