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守卫军来往巡视,仆婢们忙里忙外的四下行走。邵谦故意往人堆里走,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也往人群里挤。没几步下来,便与走在前头的素衣郎君差了些距离。在回廊转弯时,人群里的素衣郎君却突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了踪迹。
两名护卫心中一惊,立刻朝前奔了几步,在人群中寻找戴着帏帽的郎君,却遍寻无果。
“人呢?跑哪去了?刚刚不是还在这里?”
“这下完了。若是人丢了,我们都不好向都护将军交代。”
“别说了,快去找吧。”
他们压低声音交流几句,迈着脚步朝前奔去,到处寻找邵谦的踪迹。
此时此刻,拐角处的流水假山后,浮出一抹浅色衣角。邵谦摘下了头上的帏帽,趁着人多,躲到了假山之后,暂且摆脱了这两人的监视。
他看着那两名护卫走远,才悄悄溜了出来,朝前庭奔去。
天色愈发暗沉了些,眼看着邵雁献舞在即,后堂排练的乐司和戏团却出了些问题。
一炷香前,乐司中吹笛合曲的小伶人阿四,在众人糅合舞曲排练时突发疾病,当众晕了过去。
乐坊找不到人来顶替,急得团团转,一边期盼那晕过去的小伶人快些醒来,一边与众人想办法编改曲目,试图扭转局势。
正当众人焦灼不堪时,后堂的帷帐后突然出现了一名素袍小郎君。他自告奋勇向乐坊掌乐提出自己可以代替昏迷的小伶人吹奏笛曲。掌乐心有疑虑,不敢轻易用他,于是当场命人取来了长笛,让他试奏。
耳厅里的众女正挥着舞袖善舞,尝试与乐司一同修改谱曲,却在此时听见后堂的帷帐后传来了一阵悠悠扬扬、如高山流水、山间泉音般的笛声。
邵谦立在众人中央,正想方设法的改舞编曲,听到这样动听的笛声,也忍不住停了下来,闭上眼去欣赏笛声中的婉转。
众女皆被那声音吸引,眼中升起惊喜之色,对乐匠伶人们嚷嚷道:“掌乐大人去哪里了?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这笛声。如此美妙的笛声,若是能顶替阿四,定然能解我们当下的燃眉之急。”
乐司众人互相观望、窃窃私语,静下心仔细再听那笛声奏曲,如有临瞰泰山之感,令人畅意非凡。
正当他们中间年长的乐匠打算前去寻找奏曲之人时,乐坊的掌乐大人恰好推开了耳厅的扇门,带着一名郎君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那人素袍加身,身形如巍山般玉立,面貌英气俊朗,手持一柄长笛,迈着步伐稳稳踏入耳厅中。
众女惊呼,盯着眼前俊俏的小郎君,纷纷霞飞双颊,敛眸低看,羞涩娇柔起来。
邵雁无比吃惊的看着掌乐大人身后站着的郎君,瞪大了一双美目。
那小郎君飘着淡淡的目光,朝人群中央那一点醒目的嫣红看去,不由心中微动。女郎今日盛装艳容,身穿一袭妃色广袖舞裙,体貌优柔,肤白胜雪,唇间朱砂鲜红,站在众舞姬之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郎君与她的目光毫无征兆的碰在了一起,炽热且心动。
乐坊的掌乐大人喜笑颜开,对众人说道:“诸位,我们有救了。我身边的这位郎君听闻乐司阿四晕倒,众人忙成了一团,便向我自荐,说可以代替阿四吹笛。”
众女叽叽喳喳,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耳厅中频频响起:“掌乐大人,方才那笛声,莫不是出自这位郎君?”
掌乐大人立时点头道:“正是这位郎君的试曲。我谱曲奏乐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的笛声。想必这位郎君十分擅长乐曲之音,定能解当下的困境。眼下我们还有两炷香的时辰可以排练。大家都齐心协力些,一起助这位郎君掌握曲谱,顺利合奏!”
乐司与戏团的人纷纷散去脸上的忧愁,觉得今夜献奏有了希望,于是高兴的附和道:“掌乐大人放心,今夜的曲目,定是我们乐坊最出彩!”
舞姬们议论纷纷,看着不远处与乐匠们交流曲谱的俊俏小郎君,一张张娇如鲜花的脸上涌起了仰慕之意,朝那郎君涌了过去,笑嘻嘻的问道:“这位郎君,你是何人?为何能吹奏出如此动听的笛声?”
郎君下意识的躲开一步,不让众女靠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众女身后一动不动的邵雁,微微露出笑意道:“诸位姑娘,我是邵雁的兄长,邵谦。”
众女更为惊异,扭头朝她们身后那位惊世美人望去,又迈着莲花步,兴致冲冲的朝她奔过去,叽叽喳喳的询问道:“邵雁姐姐!这位郎君竟然是邵雁姐姐的兄长么?”
邵雁眨眨眼,承认道:“不错,他是我的兄长。”
众女更加兴奋起来:“难怪郎君吹奏笛曲如此动听,原是邵雁姐姐的兄长,这倒也不稀奇了!只是,姐姐,你的兄长怎会也出现在府上?”
舞姬们都是一群年纪尚小的女郎,有许多问题要问,一刻不停的缠着邵雁,问得她不甚烦忧。
邵雁义正言辞的催促舞姬们继续练舞,堵住了她们的询问,好不容易脱了身。她用余光瞟向对面乐匠人群中的那位光风霁月的郎君,心底升起一丝疑惑。
在接下来的奏曲排练中,邵雁抓住机会就往郎君身边凑,压低声音悄悄询问:“你又在计划些什么?为何突然来此?难道说阿四会晕厥与你有关?”
他哭笑不得道:“我的好阿萝,你从哪里看出来那小伶人当众晕厥与我有关了?”
邵雁面露怪异,瞥他道:“不然,怎么这么凑巧...你就混进来了?”
郎君摆弄着手中的乐谱,低下眸无奈道:“真是凑巧。我本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你,碰巧撞见那乐坊的掌乐到处寻人,这才自荐前来的。”
邵雁半信半疑道:“真的是这样吗?”
郎君趁周围人不注意,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温柔道:“你想甚呢?我有再大的大本事,也不可能让那小伶人突发疾病呀?我拿这事骗你作甚?”
邵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向掌乐自荐作甚?为何要与我一同上台奏曲?”
郎君咂咂舌,叹气道:“那邓情将我看得像个犯人。不知是不是听了周祺的劝言,不让我靠近贵宾席半步。我进不去,又担心你在献舞时出什么事,就甩开了邓情派来监视我的护卫,悄悄地过来看你。恰巧遇上乐坊掌乐寻人顶替阿四,便想借此机会陪在你身边。”
他说的无可奈何,却情真意切。
邵雁心中一暖,软下声音说道:“你实在不必忧心我的。”
郎君凑过去,握了握她藏在袖子下的纤细小手,口吻不容抵抗:“我晓得,以你的武功,我的担忧不值一提。只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任你独自一人陷入险境。”
邵雁劝服不了他,只能点点头道:“罢了。你都已经混进乐坊了,我难道还能将你赶走吗?”
女郎回应似的握了握他的手掌,然后不动声色的放开,又重新回到了舞姬群中。
邵谦望着她盛装夺目的飘渺仙姿,扬唇微笑,将长笛附于唇边,与众人合奏起来。
两炷香的时辰,说快也不快,说慢亦不慢。
乐司与新来的小郎君不过合奏了四五曲,便已能奏出阿四晕倒以前的曲乐。
众人不禁感叹郎君天赋异禀。
邵雁什么都没说,可眼神却充满了骄傲,心中有种无法言传的自豪感。她望着乐匠人群中出众的他,满眼的倾慕。
很快,内庭便有小令前来催促他们上场。
耳厅内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带着各自的乐器,跟在众舞姬身后朝庭内的贵宾席而去。
邵谦不希望刚入内庭便被周源末与邓情发现,于是走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众人在前庭院落中排列阵型时,乐坊的掌乐大人却将躲在人群后头的邵谦推到了最前面来。
他一脸尴尬的站在诸位乐匠前,颇为无奈的说道:“掌乐大人安排这样的站位,恐怕有些不妥吧?诸位乐人皆是前辈,我不过是来顶替的,实在不能占据这样的位置。”
谁知掌乐大人却堵他的话道:“郎君谦虚了。您仪表堂堂,又惊才艳艳,站在这样的位置,我们乐司的诸位乐人绝不会有意见。”
邵谦朝身后的一众乐匠伶人望去,以为会在他们脸上看到不愿意的神情,谁知却见诸位乐匠满脸笑意的冲他说道:“小郎君,掌乐大人说得对,没有谁比您更适合站在前面了。”
他再转头看向掌乐,只见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满是讨好乞求之意。
邵谦一时语塞,竟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他,往日雷厉风行的态度,在这里完全发挥不出来。
还没等他思定,内庭大堂里便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呼唤。
众人便知压轴舞曲即将开演。
邵谦来不及再躲到人群后方,走在前面的舞姬已入场,配合奏曲的乐司也必须尽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