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怔神失声,难以自控道:“兄长...自我窥探了天命书,知晓他必死无疑的命格后,便愈发恼恨。恨天命为何如此不公!要我在天下万民与他之间抉择!我想保住所有人,包括他...我已经因为六界抛弃过他,如何...还能再将他抛弃?”
她嗓音发抖,强忍着泪光,眼眶红了一圈。
江呈轶见不得她如此这般,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抱着,温柔哄道:“不会的。阿萝,你信我。这人间能保住,覆泱亦能保住。在我心中,断没有牺牲一人去平天下之乱的道理。谁的命都珍贵,我会与你一起竭尽全力去守护人间,守护覆泱。”
她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呜咽着,心中的忧虑愈加深重。
冷静了许久,江呈佳才缓缓坐直了身子。此时的她,瞳目微见红丝,鼻头粉粉,模样可怜。江呈轶不由自主的心疼,打算说些什么逗她开心。女郎却先一步开口道:“兄长之意,阿萝明白。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定。无论如何,兄长都当以自己的使命为先,不必顾及我。至于覆泱...只要我不认,绝不会任由天命随意处置。他,我一定会保住。”
她斩钉截铁的说着。雕窗外一缕金色天光缓缓照了进来,覆在她的身上,映着摇曳动人的身姿以及一如既往的决心。
傍晚,江呈佳归了自己的院子,无所事事的坐在庭落中的秋千上发呆出神。
江府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婚宴当天,在这里死伤的人过多,以至于全府上下气氛阴沉。仆婢们走路无声,闷头打扫着门庭,越过长廊,抬头望去,便见那秋千架上坐着的美人,满脸忧愁。
于是,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想着各种法子,欲豆美人开怀,正讨论的入神时,忽闻后墙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众人即刻警惕起来。江府内的仆婢,皆是从水阁之中精选而来的人,警觉性极高,一耳便听出那声音有些不对劲。因此,三四人结伴而行,朝传出动静的方向小心探去。
还未行至后墙,众人便见一抹身影在林木丛中一闪而过,朝女郎所坐的秋千架奔去。仆婢皆惊,立刻拔腿追上去,踏至廊下石阶,才看清那人的背影。
有人惊讶道:“淮阴侯?”
有人失笑:“看来,我们不用费心思哄姑娘了。”
众仆躲在廊柱后张望园中情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彼时,江呈佳正闭着眼靠在秋千索上,满脑子都是如何对付若映的事,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她的表情深忧而疲惫,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正当她昏昏沉沉,快要陷入自己营造的噩梦中时,忽觉鼻间传来一股草药的清香,紧接着秋千架的另一头沉了下去。这莫名熟悉的味道,将她从潜意识的恐惧中唤醒。她睁开双眼,朝侧边望去,便见宁南忧身穿一袭月白曲裾,一只脚搭着锁链,一只脚撑着地,慵懒的靠在锁链上,满眼宠溺温柔的望着她。
江呈佳登时惊喜道:“二郎!”
“嗯。”郎君低应了一声,笑而不语。
她当即从秋千板上划过去,挨在他身侧,紧贴着道:“你身上的伤这么重,才休息两日,怎得就跑到这里来了?”
“想你了。”醇厚温润的嗓音流出,默默划过她的心口,如羽毛轻拂,掀起涟漪。
她莫名酸涩,红了眼圈,俯身上前抱住了他。
宁南忧敞开怀抱,轻轻揽着,低声问道:“你呢?有没有惦记我?”
“怎能不惦记?”女郎哽咽着,小声呢喃道。
她窝在他怀里,只想静静靠着。然而,宁南忧却并不想仅仅如此。他单手将她抱到腿上,双臂拢着美人的肩头,盯着美她的樱桃唇,忍不住想要亲上去。情难自禁时,却被江呈佳严肃的拒绝了:“别闹...虽说你在江府...可连兄长也不知这里到底干不干净,你我二人还是莫要有亲密举动为好,免得不小心传出去,惹你皇兄起疑心。”
只听他哀叹一声,无奈道:“我被李氏缠得无法脱身,趁着天色早,借着去看望母亲的由头,才从府中溜出来...还要防着江府周围巡逻的禁卫,悄悄绕到江府后门...阿萝,见你一面,实在难如登天,如今却连个甜头都尝不到。”
他故意说得十分卑微,可怜兮兮的投去目光,企图博取同情。
“她缠着你?如何缠?”谁知,江呈佳没有理会,反而抓住了其他重点,抬着水润的眼望着他。
郎君面容一僵,目浮尴尬:“你觉得呢?”
“你要我猜?我可猜不出来....”江呈佳故意哼了一声。
“小阿萝,机灵鬼!“”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伸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却并不往下说。
只单单看他此刻的脸色,江呈佳便知,侯府之内如今是什么情况。
于是女郎低笑一声,止了话题。
她安静坐在他腿上,片刻后起身,拉起他的手,向房舍行去:“进屋吧...赏你一个甜头。”
宁南忧暗沉的眸登时闪起亮光,随她一同起了身。
入了房屋,两人闭锁房门,直奔长席,紧挨在一起坐下。女郎凑了过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哄着说道:“这样总可以了?”
宁南忧低哼一声,看似不满意,嘴角的笑意却已无法压抑,雀跃不已。
她瞧着他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弯唇莞尔,于是又凑上前去,想吻他的唇,却闻到了一股铁腥气。
方才庭院内不明显,一入了封闭的房屋中,他身上被药草的清香掩盖了的淡淡血腥味便飘了出来。想起他浑身四处的伤,江呈佳顿时更加难受了起来,目中含泪,缓缓起身,重新坐回席上,轻声问道:“翻墙进来的吗?”
郎君答:“嗯。”
她又问:“伤口疼吗?”
郎君又答:“疼。”
她便忍不住,眼眶中蓄满的泪珠瞬间滑落:“都这样了,还要赶过来见我?”
宁南忧长声一叹道:“再过两日,邓情便要入京了。我与你舅兄...要秘密赶往弘农。此之前,我想再来见你一面。”
“你的伤,需得卧床养上半年才能痊愈。若立即赶往弘农,只怕会落下病根...我又不能陪着你一同去,在路上照顾你...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听他开口提弘农,江呈佳心中便不是滋味。
“你放心。孙齐会与我同行。吕寻在弘农另外安排了四名医工,会照料我的起居。此事,不到半年,便能彻底解决...三月之后,我便会回来,不会拖太久。”
他说着吕寻的安排,意图让她安心,神情已十分坚定。
江呈佳知晓,此一去之胜利,他势在必得。她沉默半晌,心中怅然道:“罢了。劝你也无用。说吧...今日来,除了想在出发前见我一面外,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宁南忧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猜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了解他,胜过自己。若不是有要事嘱托,他不会冒着被李氏发现的风险,偷偷来到江府。
“想必,你舅兄先前同你说过,要将舅嫂与你送回会稽一事?”他踌躇一番,言道。
江呈佳轻轻点头道:“说过。”
见她知情,宁南忧便继续说道:“你与舅嫂身份特殊,要想经过陛下同意,离开洛阳,恐怕并不容易。但五月后的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丧典,你与舅嫂可以趁此机会离开洛阳。丧典的一切祭祀之仪皆由太常卿邓陵操办。其手下归管的太卜令乃是付沉的心腹。
五日后,太卜会于太庙中占卜,届时他将以太皇太后之灵仪需要先归祖大祭之理由,建议陛下钦点两名生辰八字与太皇太后匹配的大臣官眷随灵仪前往太皇太后之祖籍进行大祭。你与舅嫂的生辰八字,已被舅兄刻意算过并更改,登记补录入了官眷名册,恰好与太皇太后相合。太史与太卜共同核算后,便会推荐你二人前往。”
“太皇太后不是出身清河马氏么?灵仪队不可能经过会稽,我与沐云如何撤离?”江呈佳疑惑道。
她转头盯着宁南忧看,却见郎君一脸深意。
于是,她微怔,犹疑猜测道:“你和兄长莫不是想让闫姬寻人...中途将我们两人换下来,代替前往清河?”
“不错。”宁南忧点头。
“若灵仪队归太皇太后祖籍大祭,必然要耗费半年甚至更久...这其中时间跨度太长。二郎,易容术也并非牢不可破,就算技艺好的,也不能天天戴着面具,需换气透息,微调妆容,其中的过程十分繁琐。若面具出自我之手,予旁人所戴,也顶多持妆四月,且一日之内不能长时间佩戴。当年,蒋太公与顾安便是如此。假设顶替我们的人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便是欺君之罪...此计风险未免太大。”她说出自己的顾虑,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看。
“我知此事。故而特意打点了操持大祭之仪的人。彼时,代替你二人前往清河的姑娘们,不用亲自主持仪典,只需守在太皇太后的庙陵之中便可。”宁南忧已考虑到了这一点,知晓她会这么问,便如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