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乃是曹贺的身份,若在边城与邓情动武,不出半月,邓国忠必然知晓,那么平定王府便会因他而招致灾祸。且,倘若此事落到宁南昆与宁南清耳中,必然会遭到他们的怀疑。
吕寻细想之下,只能默默打消动武的念头,然眼下却无其他办法解决药草之事,于是他愁容满面道:“若不用武力...主公打算如何从邓情手中拿到那三味药草?”
趴在他背后的郎君频频受到伤势的影响,几度眼晕,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苦撑:“邓情...他此次冒进,攻打匈奴,是边城诸将以及官员们都看在眼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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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些将领与官员因邓氏族威不敢揭发他....城内仍有一位萧飒,能上表弹劾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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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有气无力,一句话能歇半晌,然后才接着说下去。
“贪功冒进,导致边城险些落入敌寇之手乃是大罪,若上奏陛下,自是会对他罢官惩治。”
宁南忧说到这里,已无力气继续说下去。他垂头丧气的趴在青年的背上,全身无法动弹,孤独的忍受着双腿不断传来的钻心之痛。
吕寻见他连说话都这样费力气,便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主公...主公是想,用此事作为交换条件?让邓情心甘情愿的拿出三位草药?”
低低的答音在他耳边响起,极其微弱。
吕寻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稳住脚步,轻手轻脚的在庭院与长廊之间挪动。他背着郎君在残雪中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艰难的抵达了水亭小院。
季先之一直守于此,未敢离开,等的焦头烂额时,发现一抹身影从照壁后慢吞吞、吃力的走来。他急忙推着木轮奔上去,一眼便瞧见吕寻身上昏昏欲睡的郎君,看他灰败的脸色,便忍不住心疼。
在季先之的搀扶下,吕寻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郎君放置于木轮之上。两人正要推着木轮往回走,那睡得迷迷糊糊的郎君却被惊醒,睁开眼眯成一条缝,声色低哑的说道:“吕寻...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为了方便他说话,吕寻特地蹲下了半个身子,靠在宁南忧脚边问道:“主公要属下做什么?”
宁南忧深喘几口气,撑着精神,略俯下头说道:“孙齐四日前与第一批精督卫离开边城...眼下恐怕还未出北地。你去让廖云城骑我的疾风马...追上他,将他带回来。我不放心夫人屋中的这位医令诊治。”
吕寻听此言,慢慢蹙起额心:“您要将孙齐召回来?会不会有些不妥?”
四万精督卫尚可伪装成曹家兵,这孙齐却是当今陛下亲自赐予淮阴侯府的医令,其踪迹一向最惹人注意。纵然,季先之已在临贺之中做好安排,确保万无一失,基本不可能暴露孙齐之行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因此在宁南忧下令让精督卫撤离后,吕寻便精选了一百余人马留守,让其余四万兵将分为五批出城,在四日内全部离开。孙齐便是跟随第一批兵将最早离开的,为护他安全回到临贺,吕寻还特地在他身边置放了两名武功高强的精督卫。
如今,孙齐好不容易离开边城,此时将他急促召回,极有可能会留下一些痕迹...若届时成为宁南忧暴露身份的引点,便大事不妙了。
宁南忧知晓此事不妥,但事关江呈佳之性命,他亦顾不得许多:“令廖云城前往时...小心些,行小径将孙齐带来。他虽与我等同行,但好在...季叔与萧伯父将他掩藏的很好...他几乎未曾在边城众人面前路过脸。只需让他继续以纱帽遮面即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吕寻叹了一声道:“喏,属下晓得了。”
“还有一桩事...”郎君拉住他的衣袖,努力坚持着说道:“我担心...邓情府上若没有...那三味草药,便不妙了。明日,我即刻便去都护府与邓情论说。若他手中无此草药...你需准备人手快马加鞭,半月内赶至淮国...从王府中...偷取草药。”
吕寻脸色一变,着急忙慌的反驳道:“主公,即便邓情手中无药,我们亦可通过夜箜阁入手...可您若是动了淮王府中的草药...定然会使得代王大发雷霆,这...这定会影响今后的计划。”
宁南忧却口吻强硬的说道:“让你去准备人手,便去准备。无需这样多的废话。若被父亲发现我所行之事...便再做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如此杯弓蛇影?
吕寻仍想劝说,却被一旁的季先之堵住了嘴:“承中...你莫要再劝主公了。如果按照你所说从夜箜阁购入此等名贵草药...时间定会超过半月,那夫人之性命便会不保。你想让主公亲眼瞧见夫人不治身亡么?”
吕寻亦知晓此事后果,只是心中担惊受怕,生怕日后的计划再出什么变故。如今边城之中,因为一个周源末...已经出了许多意外。若再因江呈佳的病势影响后继...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他见宁南忧神情坚决,并无动摇之意,只能哀叹一声,低垂着脑袋答道:“喏...属下领命,这便去安排。”
这青年垂头丧气的离开,背影孤廖落寞。
季先之扶着木轮,转而望着他之身影,幽叹一声:“主公...承中乃是一片丹心...生怕您的大计落空,这才着急了些,您莫要责怪于他。”
宁南忧吊着半口气喘不上来,浑身难受,抚着额忍痛回答道:“我怎会责怪他?如您所说,他不过是为了我罢了。季叔,我累了...推我入屋休憩吧。”
身后的中年郎君轻轻哎了一声,便小心翼翼推着木轮入了主卧。
昨夜雨停,庭院仍湿未干,带着泥泞与寒气,森森而来。
宁南忧早晨不顾一切的在残雪冰地中赤脚奔行,入了夜,他的任性便被老天彻彻底底的报复在了他的双腿之上。午后膳罢,他的腿仍是一阵阵抽痛,阵痛过后,多半都是无知觉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傍晚。在他蜷屈双腿,准备入睡时,一种裂骨剥筋之痛从他的脚底向脚腕蔓延,并迅速裹上了他的双腿。
他的腿部自患上寒疾以来,从未有过这般钻心刺骨的疼痛,如今的已到达顶点。他咬紧牙关,两侧脑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鬼,骇人至极。
季先之端了外敷的创药从屋外进来,掀开帷帐,远远的瞧见床榻上的郎君已盖好被褥,平躺而下准备入睡。他弯了弯唇,踮着脚尖悄无声息走过去,打算替他腿部的伤口更换纱巾。
谁知才掀开被子一角,他便察觉了不对劲。褥子里的郎君抖得十分厉害,甚至于,整个床榻也随着他的颤动而摇晃,逐渐剧烈。
季先之心中猛然一惊,冲着郎君呼唤道:“主公...您怎么了?”
那人没有回应,已痛到无法发声。季先之急忙掀开被褥检查他的伤口,便见郎君整个人蜷在被褥中,死死的抱住双膝,八尺男儿缩成了一小团。
季先之观之,登时如热锅蚂蚁般,不知所措:“主公...?”
他再唤一声,宁南忧仍是没反应。腿部脚腕撕裂般的痛楚已令他大汗淋漓,神智亦逐渐昏沉,并非对耳畔呼唤无动于衷,而是早已听不清楚,只觉得意识愈发模糊。
季先之当机立断,重新为他盖好被褥,便从屋舍之中疾行而出。
吕寻安排事宜才从外归,便见季先之惊慌失措在廊道中狂奔,于是心下一紧,也迅速跟了上去。
这位中年郎君奔得满头热汗,将牢中得萧飒请了上来,央他唤来全城医者,又匆忙奔回水亭小院。
屋舍中的郎君已痛得几尽晕厥。
众医者为其会诊,听闻此郎君不顾伤势之重,赤脚于雪地奔行一事,脸色纷纷然黯沉。吕寻一路默默跟随,见众人皆是这般神情,只觉心惊肉跳。
他与季先之屏息凝神等待结果,一刻也不敢放松。
少顷,医者中资历最为高深的一位老者满面愁容的开口说道:“曹州尉这腿部伤势...已恶化的十分严重,寒气侵入伤口,危及内脉...若他再继续任性不顾,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下地行走了。”
吕寻哑然,脸色急转惨败。果然如他所料,宁南忧的腿伤真的严重到了这般地步。偏偏这郎君是个死性不听的...无论他们如何劝说,非要那般任性妄为。
季先之在一旁,亦听得心情沉重。
“敢问医者...接下来,要如何医治,才能遏止我家主公的伤势?”吕寻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老者沉定双眸,思索片刻说道:“倒也不难,只需去除伤口坏肉,并用外敷内服之法连续调养,便可稍稍恢复些许。只是...若曹州尉仍想骑马上阵...便须更长久的时间来调养。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