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卫冕丧眉搭眼的站着,仿佛宁南忧一松手,他便能摔下去。
宁南忧:“百统领,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杀害你兄长的元凶还在逍遥自在。你若这样沉沦,对得起你的兄长吗?”
百卫冕脸色难看,努力站直身体,唇色发白:“曹小公子...究竟要我做些什么?如此耗尽力气劝说我?”
宁南忧陪着他,缓缓走到了主座,扶着他坐下,脸色严肃的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相求之事,也并非全为自己。百统领应该知道,邓情身边有一个江湖术士,名唤周祺。”
百卫冕点头道:“是,此事我知道。只是今日晨起,这个叫做周祺的人便匆匆离开了边城。似乎是要为都护将军去办什么事?”
他仍然称邓情一声都护将军,喊出的那一瞬间,有片刻厌恶。
宁南忧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替邓情办事去了?百统领今日晨时,可有瞧见这位周郎君出城的场景?”
百卫冕应道:“城门进出的防守,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周祺出城时,我恰好在巡查城墙,看见了这一幕。”
宁南忧问道:“那你可有看到周祺手中抱着的方木盒子?”
百卫冕眸露惊讶,朝他看去,疑惑道:“曹小公子难道在现场?怎么晓得周祺手中抱了方木盒子?那盒子是都护将军亲手交予的。将军很是重视。”
宁南忧冷笑道:“他自然是重视的。因为那盒中置放的是秋日宴上出现的那名女刺客的首级。而周祺要去的地方,乃是萨哈草原——匈奴人的王庭。”
百卫冕心中猛地一震,蹭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什么?可我听说...那名女刺客是草原人士。都护将军将此人首级取下...还让周祺送去萨哈草原?如此一来,岂不是故意引战?以边城现在的军力,怎么能够抵抗匈奴二十万的骑兵?”
宁南忧耐心道:“邓情此举,还有些波折。”
他将周祺擅长易容术,并将女刺客的首级易容成邵雁的事情告诉了百卫冕。
听完整件事的经过,百卫冕只觉得万般惊骇。
邓情竟然想借会盟的机会,突击匈奴?若是此战失利,整个边城的将士与百姓都将不保。邓情虽然向京城请调了援军,可援兵究竟什么时候抵达北地还未可知。
各州军将皆要坚守城池,不能随意调动。雍州刺史萧飒向来与邓情不对付,即便为了雍州百姓调兵遣将前来救援,也 不一定能赢。
他身为边城的统领,对雍州的兵力防守十分清楚。虽雍州地处大魏要害,但除了陇西的曹家军、北地的长鸣军之外,剩余各地的郡防、郡统、守卫三军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全州军兵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甚至有可能比这还要少。
雍州本就地处偏僻,人口更是稀少,入伍的壮年男丁自然没有其余各州多,大部分还都去了曹家军与长鸣军。
且,陇西纵然有曹家军坐镇,但雍州西边战事连连,纵然曹勇坐拥十八万军兵,却也不能擅自调派援军支援北地。因为西北戍城边境仍有中朝人虎视眈眈。
长鸣军自多年前与匈奴一战后,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统军人数共计不过六七万,实在少得可怜。
邓情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完全不将边城的无辜百姓与长鸣军将士放在心上。
百卫冕身为北地郡三军统领多年,纵是听命于邓情,但也从未干过有损大魏及边城百姓的事情。乍然听闻邓情的抉择,心中尤然升起惊骇寒凉之意。
没想到,他听命服从并敬仰多年的长鸣军统领都护大将军竟然是这样鲁莽冲动的小人?
他面色紧绷,抓着宁南忧询问道:“曹小公子...如今周祺已经出城,会盟之举已是板上定钉。你现在拿此事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宁南忧却摇头道:“即便没有这个会盟之举,匈奴王阿善达也绝不想忍下去了。城门前的苍河最起码还有半月才能断流。若到那时,京城与各州调来的援军抵达。那么阿善达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便全都白费了。”
百卫冕咬咬牙道:“既然此战不可避免。那么都护将军此举也情有可原。现在只盼长鸣军与边城将士能扛得住匈奴大军的强攻,等待京城援军前来。”
宁南忧无奈道:“百统领还对邓情抱有一丝希望吗?你方才阅览令兄留下来的血书时,难道还没有发现吗?邓情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贩卖马匹、粮草,甚至还曾高价售卖边疆的地皮。你看了令兄的自述,还觉得长鸣军能扛得住这场战争吗?”
百卫冕不解他之意:“曹小公子这是什么话?都护将军私下进行这些违法乱纪之事,与长鸣军又有什么关系?”
宁南忧蹙眉,盯着百卫冕一脸懵怔的神态,心里疑惑起来。
邓情竟然将百卫冕瞒得这么好?导致他对边疆态势一无所知,更不知长鸣军如今的羸弱之状。
宁南忧:“百统领以为,长鸣军为何至今为止,只有六七万的军兵?”
百卫冕自然答道:“十几年前,长鸣军与常猛军与匈奴拼死搏杀,只剩下两万人马守营,大伤元气。如今只有七万人马,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这些年来,边疆不断有战争掀起,其中折损的兵马也不在少数。都护将军虽然人品不堪,可他领兵打仗的能力仍然是有的。自他任职为长鸣军统兵大帅后,这边城的战争没有一场是输的。”
宁南忧冷笑:“统领真的认为,长鸣军在这十几年以来,只充兵填营四五万人马,是正常的现象吗?那为何,同样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虎啸军,如今却有十五万人马?”
百卫冕怔住,额心蹙起,确实感觉到了奇怪。他从前过于信任邓情,从未考虑过长鸣军的兵力为何会这样薄弱。
宁南忧:“照理说,一个曾与虎啸军并称虎师狼军、名扬天下的军队,不应该只有六七万军兵。邓情不善治军,导致军兵散漫,长鸣军战斗力愈发羸弱。加上这些年来,他为了节省开销,一直克扣军饷,不断挪用军资。
并从长鸣军的军需中,偷换优良马匹与粮草,引至黑市贩卖,以此获得暴利。朝廷拨下来的军款与物资,都成了他私人的财物。这才导致长鸣军的人马如此稀少。因为军饷稀少,待遇不佳,军纪散漫,士兵们不愿再继续投军,兵役结束后,便回归了家乡。而长鸣军的军需也被他转卖的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支撑长鸣军等到援军抵达。”
宁南忧所说,百卫冕其实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他一直坚信,邓情是个体察民情,关怀将士的好将军,根本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他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宁南忧没有停止,继续摧残着他心中的信念:“百统领。你所说的那些...边疆近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全是邓情向匈奴王求和,双方用地皮交换达成协议后,由匈奴王阿善达带领匈奴士兵做出来的戏码。”
百卫冕愕然道:“什么意思?曹公子是说?邓情这些年来得到的战绩,都是...都是他拿地皮作为交换,和匈奴人达成的协议后,演出的戏码?”
宁南忧挑眉不语。
百卫冕觉得荒唐可笑:“曹小公子...你当北地是什么地界?塞口正守着长安,南下就是京城。都护将军即便再贪财,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贩卖地皮给匈奴人...以此换取战绩吧?”
宁南忧嘲讽道:“他有什么不敢的呢?他背后乃是整个邓氏。太尉邓国忠始终站在他身后。只要能维护自己的利益,让整个邓氏扶摇直上。哪怕变卖地皮给匈奴换取功绩,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百卫冕僵住,手中紧紧握着血书,在心中想到:是啊,邓情有什么不敢的?自己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他被宁南忧噎得哑口无言,沉默着低下头。
堂上三人都在等他说话。
少顷,百卫冕抬起头道:“纵然都护将军做下如此冤孽之事。可局势已然定下,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曹小公子也说了近几日边城与匈奴一战是不可抵挡的,局势如此,也无法挽回。公子您寻到我...又能如何呢?”
宁南忧淡淡一笑道:“如果...在下告诉百统领,此战还有一线转机。你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百卫冕惊讶道:“方才,曹小公子不是说...此事无法挽回吗?”
宁南忧:“在下方才只是说...会盟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匈奴与边城一战必不可免。但在下从来没有说过,此战必败。”
百卫冕微凉的心口突然升起了一丝热度,瞪着眼睛问道:“小公子...有什么妙计?”
宁南忧面色平淡,转面望向钱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自己则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