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低下头,眸子愈发冰冷,眼神死死的钉在孙齐身上。
跪在地上的郎君感受到这抹目光,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害怕道:“女君想让下官交待些什么?”
他终于开口,江呈佳却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现下这局面至少还要僵持一阵,却未想到孙齐这般经不住恐吓。
她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我想问你什么?”
孙齐伏在地上,冷汗频出,磕磕巴巴的说道:“下官愚钝...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仍在与自己周旋,江呈佳轻轻挑眉,沉声问道:“好。那么我来一个一个的问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晓当年的往事?”
孙齐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她,目光与之碰撞,当即胆寒,迅速低下了眸:“下官、下官乃陛下赐给君侯的医令。女君...您不是清楚此事么?”
她还以为,孙齐已松了口,原来他只是敷衍罢了。
江呈佳呵呵一笑道:“看来,孙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既如此,我也不必念及这两年的主仆情谊了。”
她忽然放大声音,向屋外唤道:“来人,将孙齐押入城郊庄子,严加审问,打到他吐出实话为止!”
屋外,沐云早已安排了一众打手等候,听见里头这声唤,这群人便立即推开了门,冲入其中,将地上跪着的孙齐拽起,便粗鲁的往外拖。
那郎君被吓得惊愕失色,立即嚷嚷着说道:“女君!女君!下官真的不知您在问什么!下官冤枉、冤枉啊!”
江呈佳冷着表情,看都不看孙齐一眼,仿佛铁了心似得。
孙齐的衣裳被打手们撕得稀碎,破的、烂的拖在地上,沾染了一层灰。孙齐被打手推倒在地,毫无怜惜之意的拽下台阶。冰冷石砖的撞击,令他惊恐尖叫,不断喊道:“女君!女君!”
江呈佳缓缓转身,落于屋内的主座,跽于软垫之上,低着眸,面无表情。
孙齐被拖到西庭的照壁拱洞前,再也忍受不住,哭喊道:“女君!下官愿意说出实情!女君!还望女君再给个机会!下官保证,会将知道的全部告知女君!”
端坐在屋中的女郎听见这声呐喊惨叫,才慢吞吞的抬腕,向屋外打手示意:“慢着,将他抬回来吧。”
打手们立即应道:“喏。”
于是,一众大汉又将他重新拖了回去,毫无顾惜之意的仍在了廊下。
孙齐被重重摔在阶上,却顾不得双膝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起了身,向屋内踉跄奔去,跌倒在江呈佳面前,浑身抖得厉害,哭嚷着说道:“女君...女君想知道什么,下官定会如实相告。还请女君手下留情,莫要将下官扭送至城外庄子。”
江呈佳冷脸瞥他一眼,无奈道:“早知如此,为何方才不说实话?非要等到我对你动刑,才肯开口?”
孙齐被吓得够呛,再不敢耽搁,哆哆嗦嗦道:“下官...下官...”
江呈佳:“现在我问你,你究竟是谁?可愿回答了?”
孙齐犹豫迟疑片刻,答道:“下官名为孙齐,这个姓名确实未曾说谎,女君大可去查官府户籍簿子,验证真假。下官入宫,身为医令,也并未有任何隐瞒...”
江呈佳换了个问法,道:“那么,你入宫之前,是什么身份?与陛下有何牵连?为何当时,陛下会恰巧将你赐给君侯,让你随侍侯府?”
孙齐:“下官入宫前...只是会稽一个小药铺的医者。”
“当真么?会稽离洛阳尚有些距离,你若只是个小药铺的医者,怎么会入太医府?”江呈佳半点不信,继续追问。
孙齐皱了皱眉头,如临深渊般,战战兢兢道:“下官不才,曾从师于会稽神医——在世神农——无名之下,是他亲传的大弟子。当初,太医府招揽下官入宫上任医令,便是因为下官恩师的名气。”
“你是在世神农无名的弟子?”
江呈佳目露惊色,讶异不已:“无名不喜朝堂之事,是个游散于民间的医师,从来只为平民诊治,怎会允许你入太医府为官?孙齐,你究竟是不是无名的亲传大弟子,我一查便知,若再继续隐瞒,我必不轻饶!”
孙齐当即大拜,磕了两个响头道:“下官绝不敢欺骗女君。您若有疑问,尽管调查便是。下官,确实是无名之徒,也因此,入了朝野,为任医令。”
“那么,依你这样说,你入宫,走得是正常 程序,与陛下毫不相关?”
孙齐颔首:“下官怎敢与陛下有瓜葛?”
江呈佳耐着性子问道:“好。既如此,你且说说,为何你会知道当年常猛军的往事,又为何晓得烛影的身世?”
孙齐:“下官确实知晓当年之事,也知烛影郎君的身份。但...这些秘密往事,皆是下官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从何人口中得知的?”江呈佳听见此语,不由紧张起来,立即绷紧神经,追问道。
“一个...曾与君侯十分亲近,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孙齐没有直接说出名字,半遮半掩的讲道。
江呈佳眸色一紧,凝神道:“你所说的人,是周 源末么?”
孙齐微微怔住,摇摇头道:“并非周郎君。”
“那是谁?”
孙齐答道:“是...常山国相——沈攸之。”
江呈佳吃了一惊,愣道:“沈、攸之?”
瞬息万变之间,她的表情阴沉下来,盯着孙齐道:“所以说,你是常山侯派来的细作?当初你被陛下赐于君侯,是否也是沈攸之的一手安排?”
孙齐惶恐道:“女君...下官万万不敢听令与常山侯。下官心里清楚,君侯待下官及家人十分周到细心。下官从未想过背叛君侯...下官确实是沈夫子举荐,才入了太医府,又是沈夫子安排,让下官在看似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入了侯府,侍候您与君侯。然则,不论是沈夫子,还是下官,都绝无谋害君侯之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攸之怎会相助君侯?常山侯府与淮阴侯府一向敌对。沈攸之身为常山国相,怎么可能不帮着自家的主子?”江呈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眉头紧蹙,仔细询问。
孙齐缓了缓心神道:“女君,下官方才说过。下官听命之人,乃是曾经与君侯亲密无间的人。”
“沈攸之...他与君侯能有什么联系?”
江呈佳从未听说过沈攸之与宁南忧的关系,此刻听闻,骇然之余,也尤为不解。
“沈夫子,曾是卢夫子之好友。当年,君侯从师卢府时,也多受沈夫子的悉心教导。君侯待他,也一向以先生尊称,敬重无双。只是后来,常猛军逆案发生后,沈夫子被牵连,遁入江湖足足五年。君侯才与之分离,再未曾见过面。万般周折后,沈夫子被淮王寻到,迫于无奈下,只能进入常山侯府,为其家丞。”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沈夫子未敢忘怀从前在卢府的那段日子。他对君侯,仍有师徒情谊,只是形势所驱,令他不得不冷情以待,故意疏远。只是暗中,他仍放不下君侯,故而多次组织人手,暗中保护君侯。下官...亦是沈夫子安排入宫的暗棋,目的只有一个——保护君侯。”
孙齐态度真诚的说出实话。
江呈佳却半信半疑道:“倘若真是如此...今年六月,君侯归京后,沈攸之为何要在淮王府刁难君侯,令其重伤更重,高烧烧至半夜不退,险些丢了半条命?”
孙齐为沈攸之辩解道:“下官虽不知事实究竟如何,但...沈夫子从未想过伤害君侯,如若这般做了,也是因为形势所迫。”
他神色安然,看上去并不像在说谎。
江呈佳低头思量许久,缓缓再问道:“那么,沈夫子是如何得知烛影之身世的?你又为何突然寄来匿名信?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却让孙齐沉默了下来。他转了转眸,闭口不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呈佳面露疑惑,很有些奇怪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孙齐道:“女君所问之言,恕下官不能继续回答。只求您相信,沈夫子与下官,绝不会背叛君侯。眼下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君侯。”
“为了君侯?”江呈佳反问一声,随即冷哼道:“这话何其可笑?你以为君侯希望烛影知晓自己的身世么?他只愿卢家小郎君一辈子逍遥快活,哪怕永远不知身世之谜。此时此刻,你与沈攸之突然戳破这桩秘密,对君侯来说,有什么好处?”
孙齐继续沉言不语,不愿再透露半点。
江呈佳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襟道:“孙齐。你既已开了口,提及了沈攸之,多说一点又有何妨?”
孙齐却闭上眼,甘愿认罚道:“下官答应了沈夫子,若东窗事发,该守的秘密一定要守住,绝不可透露半句。若女君执意要问,便将下官挪去城外庄子受罚吧。”
他方才明明被打手吓得魂不守舍,此刻却一副壮然赴死的模样,倒是让江呈佳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