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垂眸走在一侧,并未回答。
付沉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纳闷,扭头朝他望去,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廊前的路,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一般。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准备去见邓情?”
付沉好奇的问道:“若是你不去见他,他怎么晓得救他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动手之前,要先让他明白自己的这条命,到底还有什么用吧?”
宁南忧看着后院园子里随风摇摆的花草,淡淡的说道:“已经有人替我去过了。”
付沉惊讶道:“你已经作了安排?是谁替你去的?”
宁南忧回头望他,低声道:“江呈轶。”
付沉表情一愣,随即慢慢敛住眸光,似乎有些忧虑。
宁南忧瞥见他沉郁的神色,便问道:“你若心里有话,直说便是。”
付沉望着他欲言又止。两人走走停停间,来到了茶楼最里侧的亭阁内,倚窗坐下。
宁南忧蹙着眉头,与付沉互相对望着。眼瞧着对面郎君始终一副支吾其词的模样,他略生不满道:“你若总是这副半吞半吐的态度...我可就走了...”
他提高声调威胁着。付沉嘴角微微抽出,向他翻了一记大白眼,无奈道:“我是怕,这话说出来,你心里会不高兴。我瞧着你寻到一生所爱,固然为你高兴。但同样,也有些害怕。你对那江女太过信任,连他的兄长,你也全心全意的托付。你不觉得..如今的你很是依赖江府以及它背后的水阁么?
纵然我晓得,江氏女待你真诚无双。可她毕竟不是水阁阁主。我们尚不知那神影无踪的阁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便这样深信不疑,合适么?你久在权谋之中周旋,应当知晓那江女的兄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样的人,你也敢放心任用?万一...你身边再出来一个‘周源末’,该怎么办?”
听着付沉的质疑声,宁南忧哭笑不得。他该怎么同这个郎君说,他那娇妻便是名满天下、神秘莫测的水阁阁主呢?
他盯着付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看得郎君心里发毛。付沉尴尬道:“你若是真觉得他们可靠...那么今日之言,你便权当作没听见,不必与我多费口舌。”
宁南忧道:“我晓得,你是为我考虑。”
付沉见他将自己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便立即欣慰道:“这就对了。以后,不要与你那舅兄走得太近...时刻保持警惕,切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虽然你这么说,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谁知宁南忧开口便否决了他的话,坚定无比的说道:“我相信江女,也信她的兄长。阿沉,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得我很不理智。但,我认为他们绝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况且...我曾经多次怀疑过江氏兄妹以及水阁。可到后来,他们都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不想再用无谓的猜忌去伤害他们。”宁南忧想起从前对江呈佳做下的错事,只觉得悔不当初。
他神情忧伤,仿佛触及了什么伤怀的往事。
付沉观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罢了。你的家事,我也不便插手。你心里有数便好。”
他凭栏而靠,望着窗下的寂寞小巷,聆听杨柳枯枝叶划过地面泥墙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宁南忧端起案台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换了个话题道:“对了...阿沉,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付沉盯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似乎没听见他的唤声。
宁南忧抬头朝他看去,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轻轻皱起眉,从团席上起身,绕过茶案,同他一起靠在红栏前,沉声问道:“从方才起,我便觉得你心里藏着什么事...可是最近发生什么了?”
付沉向他转去目光,面色孤寂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个人呆久了,也希望像你一样,身边有个知热知冷的人陪着。我在那冷冰冰的付府住着,当真没意思的很。叔父叔母成日阴沉着脸,我那将军表兄一回家宅,便是无尽的争吵...偌大的府宅,家不像家、亲人不像亲人,各自心怀鬼胎,盘算计较着如何得利...”
提及付府中的琐碎之事,付沉便一脸厌烦。
宁南忧默默看着,心中不是滋味,于是安慰道:“怕什么?你不是还有我么?”
付沉斜眼瞥着他,笑容极其难看道:“你倒是会说。可现在,我们一个月能见几次?还不如小时候。”
他这话说的,活像一个被情郎抛弃的怨妇,逗得宁南忧啼笑皆非。
“纵然,我这一生,有你这样的知己,可你身边,不是已经出现了可以与你共度一生的佳人么?我总不能自私的将你拘在身边,一直陪着我吧?”付沉说着玩笑话,勾起笑容,看似在打趣,实则心酸苦涩。
宁南忧落下眸子,盯着街口的枯树,沉默不语。
气氛逐渐伤感起来。付沉有些慌张的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干笑两声道:“我只是说说,你别放在心里。日后,待你大事了结,我便能从那冰窟一般的府宅里搬出来。如此那般,我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也很是不错。”
宁南忧一脸自责心疼道:“阿沉...若不是因为我,你早就与付氏断绝关系了。我...”
付沉连忙笑着打断他道:“行了行了,快别腻歪了。明明是两个大男人,倒像是姑娘一样扭捏。你方才问我的那桩事情,我已查出点眉目来了。昨夜那么着急的传消息给你,除了商议邓情之事,还想给你看一册卷宗。”
他慌张失措的扯开话题,害怕宁南忧陷入愧疚之中不能自拔。
宁南忧止住声,见他匆忙遮掩情绪,心里沉重起来。付沉离开窗边,走到茶案旁的蒲团边,拾起了一卷藏在屏风后的文宗,交给了他,认真道:“你且看看这份文卷。”
宁南忧晓得他不愿再提及伤感的话题,便顺着他的意思,接过文书,轻轻展开,阅览了起来。
这一读,便觉得心惊。
半晌后,他抬起双眼,不可置信道:“我母亲当年...竟是这样嫁入淮王府的?”
付沉神情凝重道:“我初看到这份文卷上的内容时,也觉得震惊。实在没料到,原来当初,曹伯母居然有这样一段屈辱往事。”
宁南忧合起那份文卷,死死攥住不放,手背捏的青筋暴起,脸色青郁渐白:“如今我算是彻底明白了邓国忠的话。当初,我父亲不仅是因为窦氏三郎的民间皇子身份下了杀手,还是因为他抢夺兄妻的丑闻,才会如此狠毒。”
“说起来,真是我对不住窦家。”宁南忧目露愧意,渐渐神伤。
“你看看你,又开始自责了?这哪里是你的错?”付沉叹道,“上一辈的事情,怎能怨到你的头上?”
宁南忧轻轻摇头,低头沮丧着。
付沉皱眉,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要是过意不去,我会替你在朝堂上多维护窦氏...至少在这样暗潮汹涌的局势中,保他一族平安。”
宁南忧心中一暖,扬起笑意道:“你总是能抚平我的心头苦楚。”
付沉莞尔,随即转眸,再想起一事,疑惑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窦氏与淮王府有着深切之仇恨,毕竟窦寻恩死在你父亲手上。为何...窦老太君会对你如此之好?又为何当年安平侯要刺杀你?事到如今,这些怪异之处,还是不能合理解释。”
宁南忧沉着眸子,确实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的往事,只有你母亲清楚,或许窦老太君也知晓一点真相。你不妨旁敲侧击一下?”付沉问道。
“她们既然要瞒我,怎么可能泄露口风?”宁南忧苦笑道,“你看,从前我完全不知窦氏三郎与我母亲的关系,若不是听邓国忠提及,我恐怕到现在还不知,我母亲究竟是怎么屈辱的嫁入王府,又为何会对我这样厌恶?我是何其愚蠢?何其无用?连母亲真正的心情都不能知晓?”
听他酸涩苦闷的声音,付沉一阵感慨心疼,轻声温柔道:“这也不能怪你。更不能怪你的母亲。你母亲,对于那些肮脏的往事,定然是不想提及的。你不晓得那些事情,皆是因为你父亲的有意隐瞒。
否则这么多年来,你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查不到?莫说你了,就连我,为了你手里这份文书,也几乎跑断了腿。最后,还是在宫中一名老太监的口中打听到了此事。你母亲与窦三郎的过往,被人刻意抹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我父亲在宫内还留了些人手给我,我恐怕也要辜负你的托付。”
宁南忧低眸,浅声道:“幸好还有你。不然,我还要一直蒙在鼓里,怨怼母亲。”
“昭远。”付沉见他陷入了自责中,便不由为他难过起来:“这事哪里能全怪你?你也不要一味地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