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情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多看魏帝一眼,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引起弘农骚乱的罪名,臣万万不敢当...灵仪队遇袭案,臣也确确实实不知情,还请陛下明察!”
魏帝有些不悦道:“灵仪队遇袭案,朕已然很顾及你祖父的面子,交给与你要好的常玉前去调查。
他为了保全你,避过了御史台与尚书台的审查,偷偷将调查文书交到了朕的手上,言辞上委婉柔和,还向朕恳求饶恕你,没想到你至今为止仍不愿认罪?至于弘农之案,乃是窦廷尉亲去调查的,佟亮于南殿之上复核所有的文书与证词,他们两人都说你与此案纠缠至深,你竟还要喊冤?邓情,你当朕是好糊弄的么?”
“陛下!焉能知晓那佟亮私下与窦月阑有没有什么串通呢?陛下!臣真的与弘农案无关啊!”
“那么灵仪队遇袭呢?你难道也想说,常玉也在私下害你么?”
邓情再次喊冤道:“陛下...常玉秘而不宣,偷偷将调查文书交到您的手上,定是对此案仍有疑问...陛下,此案之中必然还有蹊跷,臣、臣绝不敢做出袭劫皇家灵仪队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魏帝听着他的辩解之词,眉间皱成了山壑,由心至口,从内至外的厌烦起此人来。他捏着鼻梁,掩着面,疲惫至极。
邓情听着座榻上的人忽然没了声音,不敢仰首去探情况,被冷了半晌后,实在忍不住声道:“不知陛下...陛下此刻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魏帝双眼寒然,半冷半嘲道:“有人要寻你当面对峙,朕也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恰好,这南殿之上,能供你们二人辩驳一场,朕当然要成全。”
邓情一怔,瞧瞧扭头朝自己身旁右侧望去,这才发现殿堂之上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他由下至上慢慢打量,直到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忍不住猛地一惊道:“江呈轶?!你怎会在此?!”
听到这声质问,江呈轶不由冷笑道:“怎么...邓将军?就允你上殿堂寻陛下伸冤,不允在下入宫为自己申辩么?”
邓情哼道:“你有什么好申辩的?你手下御史台的人做了那样的不闻之事,草菅人命、滥用职权、玩忽职守,陛下召你入宫觐见询问此事,却只有薛青一人前往。而你为了逃避罪责,却公然违抗圣旨,忽然自京城消失不见,这些,京城上上下下的臣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江呈轶呵呵两声,扭头望向他,眸光如利刃般刻在他身上道:“邓将军对我的事还真是了如指掌啊?我若真的想逃避罪责,今时今日便不会站在殿堂之上,请求陛下让我与你对峙了。”
邓情却没有理他,扭头向魏帝道:“陛下...陛下!您今日就算处置了臣,臣也要多说一句。江呈轶这厮,向来居心叵测,其乃商贾草民出身,一跃而上成为东府司主司,野心定会膨胀。
他江氏在朝中根基不稳,才会想着处处与我邓氏作对。恐怕今日要与臣同堂对峙,也是不怀好意。他定是想了什么肮脏的注意,想要诬陷臣...陛下,无论如何,您都不能相信这小人的话啊!”
邓情晓得魏帝对江呈轶不满,便专挑这样的事情来说,以为会得到魏帝的认同。
谁知坐上那位,脸一抹,双眸一沉,开口便对邓情一阵斥骂:“邓情!你当朕是什么?随意找块白布,便能蒙了眼睛的傻子么?朕还未蠢到这种程度,由得旁人对你任意栽赃!江呈轶确实违抗圣旨,未能及时入宫。
但苏刃逃狱之事,到底与他没有直接联系。而你!灵仪队遇袭案与你有关,贪渎受贿也与你有关,甚至于...弘农骚乱亦同你相关!你!满身罪行!却要在这里指着旁人说三道四!是朕给你脸了?!敢质疑朕的决定?”
邓情大惊,脑门上当即渗出层层冷汗,俯跪在地,颤抖道:“陛下!臣...臣万万不敢有此意,陛下请明鉴!”
“明鉴明鉴明鉴!你日日要朕明鉴?怎么朕要你拿出点证实自己清白的证据,却一个也拿不出来呢?你不敢有此意?朕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三番五次的辩驳,仗着朕对你祖父的倚重,便将朕不放在眼里了么?”
“臣!臣不敢...”
邓情心底暗叫不好,这下,他算是彻底惹怒魏帝了。自他入宫这几日以来,魏帝就算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也总算顾及着几分,始终未曾真正动怒。今日,是头一回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江呈轶站在旁,唇角扬起一个隐秘的弧度,心里暗骂邓情的愚蠢。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底偷偷盘算起来,等会儿要怎样怼死这个陷害袁服,又令薛青深陷宫狱内牢的恶人。
“莫要再说自己不敢了!朕看你是样样都敢!”魏帝气得胸口发紧,转眼瞧向一旁站着的江呈轶,瞧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忍不住朝他斥了一声:“江呈轶!你不是要与他对峙么?怎么还不开始?”
江呈轶不缓不慢地朝魏帝抱拳作揖行了一礼,文雅地说道:“臣看邓将军辩的精彩...一时间未舍得打断。”
魏帝狠狠瞪着他道:“你不舍得打断?朕看你是故意让他气朕的吧?”
江呈轶挑眉,未说话却也不否认。
“行罢,快些开始吧。朕怕再不开始,都要没命在这南殿上呆着了。”魏帝不耐烦的挥了挥袖子说道。
江呈轶再行一礼,儒雅的做派十分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开口道:“臣遵旨。”
而另一边的邓情却是佝偻着身子,俯跪在地上,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两人相较,简直天上地下。此时此刻,邓情憋着一股气,想要剜江呈轶一眼,却苦于魏帝的怒火而不敢轻易抬头。
“陛下...臣不知邓将军当日推袁服入殿时,对陛下您说了什么。臣只看事实说话,不管袁服当时承认了什么,臣都不会相信。基于这样的认知,臣仔细调查了那位据说与袁服串通,暗中劫走苏刃的罪犯陈五。”
“臣发现,此人常做杀人越货之事...是京都黑市鼎鼎有名的霸王,曾有个称号叫做黑蝎。”
江呈轶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字一句清楚说出,端直架子,严肃至极。
魏帝的怒意渐渐缓和下来,听着他说,也默默沉淀下来。
邓情跪着,心底有一万句想要回驳的话,可又怕魏帝再动怒,便不敢再轻易开口,只能竖耳听着。
江呈轶借着说道:“这陈五,在京畿地带属于一等一的杀人好手,黑市上有不少听从他命令的狂徒。这人在犯下东南巷杀人案前,身份被有心人篡改了一番,甚至连官府里头存档的户籍文档也做了严密的修改。
臣单是调查他的身份,就查了三四日,幸而...黑市人员案犯的文书水阁内也曾备录过一份,寻着这份府外文书,臣才查到他的真实户籍,着实让臣吃了一惊。
这个陈五啊,颇有些本事,近年来靠着黑市上的买卖,已在大魏各地都购入了住宅居所,有五间是官府登记在册的,四间是以商户名义登填的。他还有七八间屋宅...是没有名录,暗中买下的。
臣就在想...这个陈五既然如此富裕,又怎会闯入东南巷的穷人屋中抢劫杀人呢?于是,臣又寻着这一点,调查了一番,于是发现,原来这陈五虽然罪孽深重,但却有个六岁的儿子。半个月前,这孩童便被人劫走不知所踪了。臣又废了一番功夫,寻找此子,最后在京城郊外一处偏远、了无人烟的庄子里找到了他。
幸而,为了控制陈五,这幕后之人并未对稚子下手,只是将他捆了,绑在屋中。于是臣...找了个机会将这孩子救了出来。带着他去寻那陈五,打算从此人口中探出事情真相。谁知才将将约好于郊外碰面,这陈五便在于与臣碰面之前被人一箭射中...灭口了。他死于极好的箭手。说来也巧,这样的箭手,京中恰恰只有太尉府的弩箭营有...实不知,与太尉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些呀...暂且不论。臣本想用陈五来洗清袁服的嫌疑...当时陈五被杀,臣...还好生难过了片刻。不过那稚子虽小,心智却已成熟,很清楚的记得,他在被绑架之前,曾有人来找过他的父亲,要他父亲做一桩杀人的交易。但他父亲不愿意,后来,他便被人绑了去。”
“难得啊...有这样心智成熟的小孩,能替臣作证。于是,臣今日,将他带了过来。若陛下允准,片刻后,便可让他入殿为臣作证。”
江呈轶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在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从头到尾温和至极。
魏帝听得十分认真,渐渐佩服起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