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舞娘的来历,江呈佳只知道一点,至于她在入青楼之前,有着什么经历,又来自于何处,她却再不知了。当年,千机处十多人去建业查找,也未有一个结果。
水阁屹立世间的这数年里,还没有千机处查不到的线索。可偏偏,这位陈舞娘除了入青楼之后的生活琐事、纪年大事外,从前的家世背景再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这让江呈佳觉得十分奇怪。
然则这只是其中一则奇怪之处,而正因陈舞娘与宁南忧有所关联,江呈佳才更加好奇。
她好奇当年淮王府中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令刚出生不久的宁南忧气息微弱,险些死于婴孩时期。
她也庆幸,这陈舞娘是个性子耿直忠厚又十分坚韧不拔的女子,牢记恩情,跋山涉水,处处维护照顾宁南忧,这才保住了宁南忧一命,才有了如今她与他的相遇。
当年,陈舞娘自鄱阳带着宁南忧的乳母一路往会稽而来,路途遭遇多次刺杀,两人皆受了伤,若不是陈舞娘自身有些功夫,只怕难以撑到会稽。
只是,虽然如此,那位跟随陈舞娘抵达会稽的乳母最后还是遭遇了贼人毒手,为救小主子,舍身扑剑,死于路上。
足以想象,当时的艰险,而那时陈舞娘亦不过十七八岁,她的惊惧恐慌,亦是可以想象。
同时,江呈佳对她赶往会稽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也暗察不对之处。她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与两个弱女子动手,这便是她觉得此事第二处奇怪的地方。
若是淮王仇家,却也是说不通这个道理的。当时,明帝在位,宁铮手中也并无什么实权在手,只是守一方封地安居过日子的小藩王罢了。他无权无势,连个政敌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什么仇家?
千珊凝神想了许久,江呈佳亦沉默了片刻。
“水河自小呆在水榭歌台,我曾在千机处瞧过有她身世记载的书册卷宗。当年她乃是建业红极一时的水榭歌姬,编曲写文,尤为厉害,便是建业众多才子也有好些比不上她的。这样的人或许与陈舞娘走的十分近,对陈舞娘的往事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江呈佳皱了皱眉头道:“我到底还是想要弄清楚元初十年至永宁三年末这几年里,洛阳、鄱阳,母亲与宁铮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明帝会将贴身精督卫交予宁南忧管制,又为何...母亲与宁铮之间会至如今这般田地?临沅时,我听见君侯与窦家三少的对话,总让我心神不宁。安平侯企图刺杀君侯...拂风又曾查到十七年前窦寻恩一死与窦家、宁铮都脱不了干系...窦月珊自临沅归左冯翊的途中又在南郡遭到如今常山侯的追杀。这三者联系到了一起,虽线索看上去混杂难辨,实则背地里却明指窦家旧事,实在蹊跷的很。若我能够从水河那里得知陈舞娘的往事,也许能够知晓一些当年之事的内情。”
千珊面色亦凝重起来道:“姑娘...此事关乎君侯,水河亦是夜箜阁之人,我们问话招揽之时,还要处处小心。”
“嗯。”江呈佳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层纸窗木框外传来一声极其细微轻巧的声音。
千珊未曾听见,江呈佳却立即察觉了不对,面色僵硬下来,朝靠在门旁的那扇明纸雕窗投去目光,整个人警惕起来,抓住千珊的双手,慢慢从床榻边上的脚台上下了地。
千珊本是没反应过来,垂头望了望江呈佳的神色,这才发觉不对,于是同样朝窗外看去,这才发现,那明窗的角落似乎有一块黑影遮着,一动不动,显然不是院外的垂落下来的树叶。
“姑娘...”她在江呈佳耳边轻声唤了一句,正准备说些什么。
只见她家姑娘即刻做了噤声的动作,一步步慢慢朝门前靠去。
外头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听着里面没有动静,身影动了动。
千珊一着急,指着那影子刚准备喊出来,那影子便从右侧闪了出去。
江呈佳踢开门匆忙追了出去,只瞧见长廊尽头留下了一抹素衣浅青色的背影,一瞬时消失不见。
千珊跟着出来,眉头紧紧锁住道:“是何人?”千千吧
江呈佳略略敛眸道:“见衣着,是我院里的丫头女婢。”
千珊握了握拳头,跺脚气愤道:“这院子除了小翠,哪个都养不亲,无论姑娘你待她们多好,都不领情。”
江呈佳见她如此气愤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生什么气?也许人家只是过来送些东西,无意间听到我们说话...又怕被我误会才逃跑呢?”
千珊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江呈佳会说出这话,义愤填膺道:“姑娘怕是忘了...前几日那李湘君还想陷害你去主君屋内偷取机密呢!害得姑娘被她气急,晕厥了过去。”
江呈佳却不在意道:“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罢了。我原本便没放在心上。再说了,你也清楚...我之所以会晕厥...并不是因着她污蔑我的原因,只因恰巧犯病,又不想同她牵扯下去,这才就着势晕过去了。倒是连累了母亲替我操心劳神。”
千珊皱皱眉道:“可...这也差点害得姑娘与姑爷...闹变扭。还好姑爷并未曾询问姑娘此事。”
江呈佳弯着嘴角,朝千珊瞥了一眼道:“我的傻千珊...她那点把戏若是君侯看不穿...也就不是我认识的君侯了。”
千珊一怔,不解道:“君侯....出门在外,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不知...怎能看穿李湘君的阴谋诡计,便是那周源末也觉得女君你趁着精督卫换班站岗,偷偷靠近书院别有用意。君侯...因着公子与魏帝,一向防着你,怎会不对你起疑?”
江呈佳勾着唇,眼里的亮光似点点星辰般好看,她扭过身,慢慢走到院子里,仰望着天空道:“他是个明白人,处在这浊世之中,心底却如明镜。李湘君这些把戏,他或多或少都用过...又怎会猜不到?”
千珊瞧她如此相信宁南忧,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姑娘还真是...坚信姑爷不会冤枉您...但你二人如今这状态,虽说误会解开,却难免还有其他嫌隙存在...又怎能保证君侯下一次还如此坚信您的清白?”
江呈佳满不在意的转身,下身宽大的裙摆随着秋风旋起,院中飘落的黄叶随着风跳跃起来。她像个腾飞在树叶之上的精灵,满含笑容道:“你放心,我既然选择面对他这一生的命数劫难,便不会继续逃避...日后再不会由着任何人离间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凭着旁的人陷害于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旁人来一招,我拆一招便是。”
千珊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双黑漆漆、沉定的眸子,忍不住叹息一声。她忠实期盼着,姑爷与姑娘能够熬过难关,重归九重之天,自此之后再无分别,安乐生活。
但愿,事如人意。
此时此刻,匆匆出了指挥府外的宁南忧,忽觉周身一暖,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心里暖洋洋一片,骑着马奔向了郡城南北侧指挥府麾下练兵操兵的校场。身后两个小厮:叶柏、叶榛二人跟着。
马驶于校场外停妥,宁南忧翻身跃下,接过叶柏递过来的长戎披风与铁卯护袖匆匆套上,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早时天凉,到了这个时辰竟还是冷飕飕的,他骑了一阵快马,此刻耳朵冻得通紫。还未进校场,便听见里头传来粗重且响亮的呐喊之声,一听便是吕寻在操练军兵。
他悄悄从外院长廊绕进去,入了院里头的大片空地,这才来到了满是黄沙硬土的校场上。
吕寻正卖力带着数百人操练着。
他便站在廊下观望。
侯了一时片刻,吕寻才注意到廊下斜靠在柱子旁的玄衣身影,心下一惊,不知他何时来的校场,于是与身后军卫吩咐了一句,便急匆匆朝廊下奔了过去。
“主公,您怎么来了?”吕寻练武,已是一身热汗,此刻头顶冒着热气,发髻也湿漉漉的。他有些慌乱的整理了一番,搓着手来到宁南忧面前,遂即屈身一拜尊敬唤了一声。
宁南忧罕见的露出笑容,从怀中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又为他拍了拍肩头的灰尘,扯了扯他身上穿着的那块金甲轻声道:“此操练乃是我心头大事,我自然是要来查探一番。三日后,孟灾便要启程,你带领的这两千兵尤为重要。多月谋划,成败在此一举。孟灾的使团队伍行至隆中是,必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还得装成黄蛮私兵,着实不易...需处处小心。”
吕寻对宁南忧今日这突如起来的笑容以及他温和体贴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呆呆愣愣盯着面前人,结结巴巴道:“这些...属下知晓。主公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