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莹莹,透过枝丫照在姑娘的脸上,本就如出水芙蕖的姑娘此刻格外动人。那姑娘坐在窗边的摇椅上,仰面静静看着月光,只见她眉头微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呢?”师姐苏红袖将一件碧色大衣披在姑娘的肩上并问道。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那姑娘站起身:“你不是跟着师父去程家唱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苏红袖叹了口气道:“那程家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我们到了程府原打算安安稳稳唱一出戏,拿了赏钱便也结了。哪料想程家三少爷竟瞧上了五师妹,非要纳她为妾。”
“咱们虽是唱戏的,但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儿女,岂能容他胡来?”
“好话好说不成,他们竟动起手来,咱们戏班子也不能容他欺负。咱们几个师兄师弟护住了五师妹,也惹怒了程老爷。最终戏也没唱,白跑了一趟。”
“哼,岂有此理,这事可不能这么就了结了。”
那姑娘愤愤道:“那痞子轻薄五师姐,欺负咱们戏班子,又岂能容他放肆?待明儿我非把他们告到官府,给他们些苦头吃才不枉受了这些委屈。”
苏红袖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七啊,你这性子啊,还是那么急躁。如今这世道,哪是咱们去告了官府,人家就能替咱们摆平的。”
“那程家家大业大,搞不好又会使得咱们戏班子的名声扫地。既然护住了五师妹,也就就此作罢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冷月无声,撒下一地光辉,那个被叫做小七的姑娘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的月色,沉默了片刻。
俄顷又转身向苏红袖道:“师姐,为什么世道如此险恶,为什么世间有如此多的不公平,为什么官府要这样趋炎附势,让恶人当道,好人受罪。”
“要不是这些软弱无能的官员,中国不至于沦陷在洋人手里,我们也不会受如此大的屈辱,现在这世道成了什么样子,还不是…”
小七话音未落,苏红袖忙遮住她的嘴,轻声道:“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了出去,你,我,包括咱们戏班子,都不得好死。”
小七已然红了眼眶,握住挡在自己嘴前的那只手,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就因为咱们无权无势,就活该受欺负吗?”
“我乔锦月实在看不过去了,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娘就是被那些人残害致死的。”
苏红袖也红了眼眶,反手握住乔锦月,颤声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现在这局势咱们能说什么。”
“我的爹娘也是被他们害死的,要不是师父和戏班子好收留我,估计现在我早就没命了。”
寒夜寂寂,冷风吹拂在两个女子的脸颊上,月辉下,两个女子的身影显得格外消瘦。
乔锦月打了个寒颤,用袖角轻拂了鬓边的乱发:“师姐,小七自幼在师父,父亲和师兄师姐们的庇佑下长大,没受过什么委屈。”
“可是师兄师姐受了委屈,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强大起来,保护咱们戏班子的所有人。”
苏红袖抬手抚摸了乔锦月的头,宠溺的看着师妹:“小七啊,你自幼便是这个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师姐也知道,你心系咱们这个大家。”
”不光是你,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总之呢,咱们每个人都平安就是最好,况且咱们这么大个戏班子也不可能任人欺负。”
“其余的人怎么样,是善也好,恶也罢,都与咱们没关系,你说是吧。”
乔锦月轻声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师姐,我又何尝不明白呢,只不过是瞧不惯这世道罢了。咱们寻常百姓,又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世道呢?”
是夜深沉,天空中的几点星辰微微发亮,宁静的夜空中,枝头倦鸟也沉沉睡去。
苏红袖转身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儿还得练功呢!”
“嗯,回房吧!”
她二人携手,走进房间。
乔锦月躺在榻上,却久久不能入眠。
回想起自己的从前,她是津门名角,不到二十岁便已红遍整个天津,无数人要听她的戏而不得。
自己本是戏曲世家,父亲是湘梦园戏班子的班主,师父也是一代名角
她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天资聪颖又加上本就喜欢唱戏,年纪轻轻便红遍了天津城。
她是师父最小的弟子,排行第七,所以比她年长的人都称作她为小七。苏红袖是师父最年长的弟子,是所有人的大师姐。
二人同住一个房间,向来亲密,苏红袖也是乔锦月在整个戏班子关系最好的姐妹。在湘梦园里,人人称她一声大师姐,乔锦月只叫师姐。
自己是班主的女儿,又是名角的徒弟,更是唱得最好的一个,因而戏班的所有人都宠她爱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自幼受宠,便也成了这娇纵的性格。
看似娇纵任性,实则心中却有诸多苦楚。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年,洋人袭进天津,将整个天津城搅的天翻地覆。母亲为了保护戏班的兄弟姐妹,硬生生死在了洋人的枪下。
那一年她七岁,母亲的离世在她小小的心灵上划了一道重重的伤痕。
恨这个世道不公,任由坏人作乱,却无法护住好人,而自己只是一女子,却也无能为力。
倘若浮生安稳,今世也便无欲无求,如若一生颠沛流离,所愿一切尽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