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找来学堂的时候,扎胡拉正在专心听老夫子讲学,虽然不知道这些日子老师都在忙些什么,他也没打算放松,等老师得了空检查他功课的时候,他也好拿得出手。
正听了一小半,学堂内忽然进来一名小厮在老夫子身边耳语两句,老夫子放下戒尺,朗声笑道:“胡小狼,外面有人找你。”
扎胡拉疑惑地站起身,这个时候谁会找他?
这是老夫子又笑道:“小狼,你不是说你寨子中规矩严苛,除了你,同龄人皆不得出寨吗?”
扎胡拉闻言脸色瞬变,二话不说快步冲出了学堂,留下一脸疑惑的老夫子和众学子。
扎胡拉出了学舍门,一眼便看到在不远处坐立难安、动作拘谨的少年,他心下微震,立刻跑过去。
“巴乃哥哥,怎么是你?”
巴乃看到扎胡拉,立刻蹭的一下站起来,急声说道:“胡拉你快想想办法?你阿爹阿娘还有那个祭品,都被蛇神教的抓走了!”
“祭品?!”
扎胡拉心头一紧,抓住巴乃的胳膊,“什么祭品,你早就知道寨子里的秘密是不是?”
巴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扎胡拉面前失言,下意识捂住嘴,瞪眼看着扎胡拉。
四年前,大祭司和蛇神教之间定下协议的时候他还小,可听家里人说,大祭司为了平平安安地送扎胡拉去城里读书,不生出其他事端,和寨子里的人说好,不得将任何天蛇寨的过往和秘密告诉扎胡拉。
大伙儿念着大祭司为了寨子,前后献出了两个女儿,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今日,他一时情急说出了口,却忘了扎胡拉什么都不知道。
扎胡拉聪慧无比,看到巴乃这般反应哪里还不明白,是他阿爹阿娘故意隐瞒,他手掌用力,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多了分平时不曾有的凌厉,“你不是说我阿爹阿娘都被抓走了吗?这个时候你还隐瞒什么,还不快把所有的事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巴乃顿时一个激灵,四周看了看,说道:“此地人多眼杂……”
不等他说完,扎胡拉就拉着他来到此刻无人的宿所。
巴乃灌了一口茶压了压惊,这才说起天蛇寨的往事。
“其实,你家连你在内,有三个孩子的。”
巴乃第一句话,便令扎胡拉一下子从温暖的春天掉进了冰窟窿,他浑身冰凉,死死盯着巴乃,“你说什么?!”
“哎呀!我说,你家原来有三个!除了你,你还有一个妹妹一个
姐姐,不过都被蛇神教的祸害干净啦!”
巴乃撒开扎胡拉的手,“不知你家这样,咱们寨子里家家户户都遭过罪,我家里也有个弟弟被蛇神教抓走了,好几年过去了,我娘还会偷偷抹泪呢。”
扎胡拉忍住浑身的战栗感,恨声问道:“蛇神教如此残害我们寨子,我们就不反抗吗?”
“当然反抗过啊!”
巴乃点头道:“你不知道,原来这十万大山是以我天蛇寨为首的,后来蛇神教的人忽然就势大了,我们天蛇寨和蛇神教大战了一场,打得血流成河,最终战败,当时的大祭司为了保存天蛇寨最后的血脉,不得不忍辱负重,带着残余族人屈居蛇神教淫威之下。
不过蛇神教那帮鬼人,哪里能有好心肠啊,他们也不知在研究什么妖魔之法,每年都必须有婴孩祭品送过去,一个婴孩祭品能保全寨子一年平安,而像你家那个还未临盆的,能抵两年呢!
五年前就是你的妹妹被送了过去,现在又轮到咱们天蛇寨了,却不曾想天降祭品,寨子里的老人都说,那祭品是天蛇娘娘可怜我等,特意降下的呢!”
扎胡拉听得麻了半边身子,脸色木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看着巴乃叙说着从前的血事,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不甘,只有被天蛇教倾轧下的蒙昧和麻木。
他终于搞清楚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带着敬畏的眼神。
什么天蛇娘娘特意降下的祭品,陆姐姐能说能笑,学识之丰富比城里的夫子还要厉害,她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
阿爹阿娘收留陆姐姐,原来是为了给寨子挡灾吗?
明明阿娘那么喜欢他,为何就能将他的姐姐和妹妹都送给那天杀的蛇神教?!!
扎胡拉握紧拳头,眼中蓄满泪水,二话不说转身出门狂奔而去。
“胡拉!!”
巴乃追上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扎胡拉目视前方,这一刻他脑海中,尽是这接近一年来与陆云卿想出的种种。
他甚至想过,等陆姐姐的孩子出生了,就拜托陆姐姐让那个还不知是弟弟妹妹的家伙,认自己做干哥哥。
如果是和自己妹妹一样可爱的干妹妹,那就更好了。
可现在,一切都的成了梦幻泡影。
不!!
扎胡拉双眼泛出血丝,他要挽回这一切!
他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
扎胡拉的速度再次加快,巴乃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停了下来,站在街边大
口喘气,心中奇怪得很。
他明明说的是大祭司和族长被抓走了,怎么扎胡拉一点都不关心,反而关心那个祭品?太奇怪了。
“老师!老师!!”
扎胡拉惊雷般的声音打断了正在验证新毒材的韩立,他手一抖,将错误的溶液倒进了器皿,澄澈的液体瞬间变得一片漆黑,不可再用。
准备数日的心血毁于一旦,韩立眼中闪过怒气,抬头却见到扎胡拉两眼泛红,白净的面孔上戴着罕见的狰狞之色,他冲进了屋里,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
“老师,还请帮学生一把!”
韩立心里头惊了一下,原来的气也消了,连忙过去扶起扎胡拉,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阿爹阿娘,还有那位姐姐,都被蛇神教的人带走了!”
扎胡拉迅速回答道:“还望老师能想个法子,救一救他们!特别是姐姐,蛇神教竟要她做活祭!”
此话道出,扎胡拉本以为老师怎么都该震惊一下,没想到其脸上竟无半点意外之色,有的只是思索,还有……一丝犹豫。
他心中顿时一凉,心中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他眼中的泪颤动,他轻声问:“老师,您早就知道蛇神教用活人祭祀对不对?”
正陷入思索的韩立顿时一惊,视线落在扎胡拉眼中,瞥见那一抹清晰可查的恨意,心里瞬间像是被一口石头堵住,难受得很。
“胡拉……”
“老师什么也不用说!”
扎胡拉一把抹过脸上的泪,神情变得冷硬,只觉得此刻不仅是阿爹阿娘,便是连天地都背叛了他,“此事说来,本就是学生的家事,不该麻烦恩师涉险,学生扰了老师正事,这边告辞了。”
言罢,扎胡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药坊。
“胡拉!”
韩立高声喝了一声,往日最是乖顺听话的学生此刻却头也不回,眨眼就走得没影儿了。
“混账!”
他狠狠一甩袖子,脸色难看之极。
蛇神教连武王都不敢轻易得罪,这孩子单枪匹马地过去,除了去送死,能有什么结果?!
他这么做,简直是辜负了他爹娘的一番苦心。
可扎胡拉虽然年纪小,身手却极为灵活,他自从重伤痊愈后原本身上那点儿武术底子便全都废了,如何能追得上他?
他怒了片刻,紧握的拳头忽然一松,脸上浮现自嘲之意。
自己当年那股不
要命的劲头都到哪儿去了?
韩立啊韩立,你大哥死了,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胆小怕事,事事退缩,如今便是连九岁的孩童都不如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继承我这点微末毒术的小子,可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韩立自言自语地叹息一声,脸色浮现正经之色,快步离开药方找到一直留在此处监视他的武王近侍,“还望大人通报一声,草民有重大发现,即刻求见武王!!”
……
而与此同时,扎胡拉带着巴乃回到宿所,“巴乃哥,快帮我把床板翻开!”
巴乃一头雾水地上来抵住床板,一边问道:“胡拉,你找到办法了?”
扎胡拉没有说话,手中突然用力,床板被彻底掀开,布衾撒了一地。
床底下的光线明显起来,巴乃这才看见下面居然放着一大一小两支做工精良的弩,大的落尘不少,小的那个却是纤尘不染,表面都被盘出了包浆。
看到这两个形似弓箭的东西,巴乃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悚,“胡拉,你该不会准备一个人去蛇神教吧?”
扎胡拉神色冷漠地看了眼巴乃,将两只弩都绑在自己身上,又拿起摆在一边的箭筒,转身就走。
巴乃看着那小小的人儿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咬了咬牙,也追了上去。
“胡拉!胡拉!”
街道上,巴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扎胡拉步伐不停,脚步却下意识放缓了。
“胡拉,你真不愧是族长的儿子,体力也太好了!”
巴乃追得气息微喘,伸出手来道:“大的给我,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扎胡拉一脸倔强的别过头,继续向前走。
巴乃一脸无奈,跟在后头说道:“要是没我带路,你知道蛇神教在哪儿吗?”
扎胡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