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乾清宫。
内三院的学士们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了一帮子满洲宗室、八旗固山和蒙古固山,这群人数十人,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群,便是满清处置军务的最高权力机构——议政王大臣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算是满汉政治权力斗争找到的平衡点,在满清对汉人士大夫阶层越来越倚重的今天,不得已把六部、内三院等处理政务的机构让出部分予汉人,但是满蒙贵族却牢牢保持着军权,这也是皇权与旗权斗争的平衡点,除了年迈体衰的济尔哈朗,小皇帝福临的叔王们死伤殆尽,其加强了皇权,并利用满洲贵族和宗室们分薄旗权,以免再出现第二个多尔衮。
如今的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年轻的面孔比比皆是,已经没有福临的上一辈中已经没有几个了,天花疾病是比合众国更加强大的对手,折损着八旗那本不充沛的人丁,而京城的花花世界比刀矛铳子更为阴险,腐蚀着宗室亲贵的斗志和热血。
方才内三院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已经决定,派遣兵马南下两广,支援两广战事,但派遣多少兵马,由谁来领兵,仍然是一个问题,特别是这位靖南大将军的人选,每次议论到这个人选,那些平日眼高过顶的宗室亲贵们便是低头,躲闪来自皇帝和济尔哈朗的目光,至于原因,大家都知道,两广要面临李明勋加李定国,二李已经用鲜血浇熄了八旗贵族的斗志。
威望足够的只有皇帝亲征和辅政叔王济尔哈朗,皇帝年幼,不过十五岁,如何亲征,至于济尔哈朗,年迈体衰,从西南战场回来之后连朝政都少理会了,如果让其亲征,能不能行军到广州都是个问题。
叔王以下,便是理政三王了,尼堪已经死于李定国之手,满达海此时在盛京,负责辽东老家和朝鲜两地战事,脱不开身,剩下的便是端重亲王博洛了。
这位原本历史上死在永历六年死于天花的理政王此时还活蹦乱跳的,博洛是阿巴泰的儿子,其父兄死于合众国之手,与李明勋有血海深仇,而其南征闽浙,诈降郑芝龙,为大清平定两省,功勋卓著,最让人兴奋的是,博洛曾在温州一战中,有大胜合众国的卓功绩,当然,所谓功绩也不过是满清宣传,而在合众国一方,根本没有什么温州一战,只有温州大撤退,所谓的温州一战便是合众国海军在河流上与清军对射,防止其渡河,掩护了温州商民撤退罢了。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博洛是多尔衮一党,这受到了皇帝福临的猜忌,不过好在如今大敌当前,爱新觉罗家的内斗比历史上要和缓的多。
“朕决意以端重亲王博洛为靖南大将军,全权处置两广战事,不日将率领满蒙汉三军两万五千人南下。”福临稚嫩的声音从乾清宫内响起,博洛跪在地上接受了命令,而济尔哈朗则在一旁宣布了其余的任命。
此次靖南大军一共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满洲八旗不过六千,另有九千人的蒙古八旗,由蒙古老将朱马喇率领,而其余一万都是北方的从征绿营兵,抽调自山东战场。
显然,出兵的规模远远少于以往对南方用兵,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尼堪在衡州败亡,满洲八旗的军心士气都遭遇了重大打击,实力损失不小,另外便是山东战场牵制了约有六万兵力。
如今的山东战场,除了沿海岛屿,合众国仅占据了青岛要塞,但就是这青岛要塞让张存仁无计可施,那绵延在半岛上的棱堡、炮台和壕沟让人头皮麻,进攻是肯定不可能的,而对峙也是不行,青岛要塞位于胶州湾东侧,若派遣大量兵马在要塞北面对峙,一旦合众国再次攻打,在胶州湾西侧登6,岂不是前沿军队直接被包围在了胶莱运河以西?
张存仁一方面派遣精锐骑兵在青岛要塞北面的即墨县一带与合众国骑兵对峙,却是把重兵集团屯驻在了胶州城,整个登莱地区几乎都是合众国的游击区,满清下放到各州县的官员甚至连县城都不敢出。
议政王大臣会议全体成员无一人反对,眼前这位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手段却不亚于其两个父亲,智谋若亲父皇太极,奸诈如皇父多尔衮。
亲贵们离开了乾清宫,独有皇帝、多尔衮和靖南大将军博洛留下,三人等了一会,不消多时,安郡王岳乐从侧门走了进来,岳乐是博洛的亲兄弟,如今担着兵部左侍郎和水师总办的差事,相对于因为多尔衮被冷待的博洛,岳乐一直为皇帝所重信,其在渤海打造水师战船,在收复登莱的战争中挥了重要的作用,当初其率领大清水师与合众国北洋舰队在山东半岛北面的群岛之中鏖战,战船形制与战法战术几乎完全相同,岳乐凭借其战船数量多的优势,与经验丰富的北洋舰队互有胜负,让合众国夹板大船都不敢轻衅。
实际上,那些也不过是宣传,岳乐指挥水师进攻登莱的时候,恰逢中荷海战,北洋舰队中出了加列、加莱赛为主的桨帆舰队,就只剩下了纵帆船,连三桅护卫舰都是没有,而庙岛列岛岛屿众多,纵帆船也不能与清军的加列船和蜈蚣船比度、灵活,再加上6军已经决定放弃登莱,也就没有进行真正的决战,但无论怎么说,岳乐指挥的水师取得了渤海制海权是不争的事实。
“好了,现在没了旁人了,端重亲王,有话你便直说吧。”福临端坐在御座上,让殿内的太监退下,说道。
博洛问道:“皇上,两广一战,不知可有机宜示下?”
济尔哈朗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杖,敲了敲砖石,说道:“博洛,有话直说便是。”
博洛道:“微臣以为,两广一战,我大清难以取胜。”
福临脸色大变:“端重亲王,朕予你两万五千精兵,即便是其中绿营也是张存仁新训之兵,铳炮犀利,而你南下之后,五省经略也会遣人支持,闽浙也会派遣兵马入粤,而两广尚且有三汉藩近九万兵马,大清定然是有兵力优势的,如何不能言胜?”
博洛尚且未曾回话,济尔哈朗道:“皇上,此番觊觎两广者,非西贼和明军,而是岛夷为重,岛夷如今撤兵山东,怕是南下入两广作战,以其战力,些许兵力优势算不得什么,皇上虽然调遣兵马,但博洛麾下能战的也不过是他亲率的两万五和三汉藩的藩下兵,左不过五万之数,其余各省绿营,打明军尚可,打西贼便是力所不及,至于岛夷,不过是凑数罢了,兵力优势只能说的响,却当不得真。”
福临一时语塞,他终究年轻,还是沉不住气,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平日里,济尔哈朗对他言听计从、恭敬有加,怎么今日说话也是这般不客气了,难道又有人相当第二个多尔衮!
“皇帝,郑亲王所言不假,若非为了咱大清的基业,郑亲王何故这般?”布木布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福临身旁,一杯清茶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济尔哈朗起身见过礼,正如布木布泰所言,若非了大清,他也无意得罪福临,方才所言,便是怕皇帝过于自信,将来听闻战事不利消息,轻易见罪于博洛,如今大清能掌军的亲贵不多了,如今西南战事交由了洪承畴这类汉臣,难道日后宗室就不再掌军了,那如何能压制蒙、汉八旗,汉藩和绿营呢?
有布木布泰在一旁劝着,福临稍稍平复了心绪,他轻咳一声道:“是朕方才急躁了,堂兄继续说便是。”
布木布泰欣慰的看向福临,博洛也被这一声堂兄叫的心中温暖,说道:“皇上,目前尚且不知岛夷出兵多少,但舟山、福建明军出兵相助已经是事实,闽浙那边皆是有情报传来,两广实则闽浙虚,微臣以为,天下大势决不能仅限于一隅之地,我大清优势在于兵多饷足,四面开化才是正理。
至于两广,微臣无必胜之把握,但正如皇上所说,我军兵力具备优势,又是内线作战,背靠闽、赣等数省,若论消耗,我大清占据优势,臣以为,与其在两广死力与岛夷分出胜负,不如趁此机会牵制岛夷主力,在西南和东南打开局面!”
福临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只是尚且有些犹豫,因为博洛这是建议大清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了,他亲政之后,虽然在山东、西南、东南等战场交战不断,但大决战也只是打了衡州一场,对于满清特别是北方来说,是少有的休养时期。
“西南西贼孙可望实力强大,屡犯川、湘之地,洪承畴虽能干,但精兵不多,恐怕难以有所作为。”福临说道。
济尔哈朗道:“皇上,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可用,其如今在川陕,若能收复蜀地,也能削弱于西贼。”
西营孙可望仰仗李定国两蹶名王,如今占据西南大部,但其麾下繁荣所在也不过是四川罢了,湖南早就被几十年的战争打烂了。
博洛道:“微臣以为,西南纵深广且山高谷深,一时难以解决,但东南鲁逆不过有舟山、金夏几岛罢了,若能趁此一举荡平,方可解大清腹心之患,长久以来,闽浙赋税重镇为兵祸所乱,若解决东南局面,便可增加赋税,应对其他战场啊!”
众人听了,感觉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说这次是二李主动开启两广战事,但有一点,合众国的主要机动力量都是吸引了过去,对于其他战场的支持尤为减少,特别是东南列岛,而北风又起,合众国海运便利便是去了大半,只要两广战端一起,合众国无法支援东南,东南明军又南援两广,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福临与济尔哈朗都是看向了岳乐,想来博洛执意让他亲弟弟参与此次秘议,东南一事便是与他有关了。岳乐从袖中抽出一奏折,道:“臣有一策,献于皇上。”
没有太监在,济尔哈朗亲自取了那奏折,递到了皇帝面前,福临看了一遍,脸色大喜:“安郡王,你奏折所言,可否实际验证过,若是中间出了差池,可是要前功尽弃的!”
“若有地方相助,当无逾。”岳乐当即保证道。
福临把奏折递给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看过,欣喜若狂,手中拐杖都是落地,哈哈大笑:“哈哈,真是天才的构思,我大清苦岛夷战船之利久矣,如今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畅快啊,畅快啊!
想七哥莽撞粗鲁,竟然生出你们这两个智勇兼备的好孩子,哈哈,真是天道轮回,七哥啊,你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福临道:“安郡王如此,朕以为可以一试,只是你麾下水师部将可信乎?”
岳乐道:“此前渤海之战,水师尚未成军,仰赖郑芝龙余脉,如今水师早已娴熟,微臣会拣选忠诚之人,至于郑氏余脉,当一人不用。”
“好,朕便予你密令,全面操办此事,只向朕一人禀告。”福临大喜说道。
博洛兄弟二人出宫,博洛道:“岳乐,当初你执意督办水师,我还以为你是复仇心切,却不知道你已这般精熟此道,我大清马上得天下,有你这个水师大帅,也是福气啊。”
岳乐不敢直视博洛的双眸,说道:“水师一路也是与兵法契合,熟读汉人兵马,便可得七分真谛,再现学三分,也就是了。”
博洛见其言辞闪烁:“不会是得了高人指点吧。”
岳乐立刻摇头:“何人可指点于本王!”
二人自街道上分开,回到郡王府,岳乐下马问奴才:“那施大显可有异动?”
“没有,自来到府上,一直呆在屋子里,倒是对进去的奴才动手动****才说道。
岳乐冷冷一笑:“杀了他,莫要让人知道。”
当晚便是有一具尸体被从角门拉出,运到城外埋在了乱葬岗,郡王府的奴才走后,两个汉子掘开墓地,看清了那张脸,一人坐地大哭:“父亲,想不到你竟是一去不回啊,我施家为他郑家,真是.......。”
“小公子,此番可莫要哭了,京城的事还是要从告知国姓爷和大公子啊。”另一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