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脚尖轻点,将她带离几尺远,落在象牙扇旁,脚尖一翘,便将折扇踢了起来。广袖一摆,已经稳稳地将象牙扇接住。
众人的下巴就没合上过。刺史夫妇和都尉夫妇却是放心下来。郡史夫妇相视一眼,略有些遗憾,似乎在期待常乐那一刀能刺入张长修的胸膛。
“且不说你今日是否为冤,谋杀朝廷命官也是死罪难逃。”
怀王低头看着常乐,严肃提醒。感觉到她微微颤栗的身子,不自觉地搂的紧了些。
“张太守,此事,不如移交衙门审理。”
张长修冷眼瞧着怀王,根本不买账,怒然:“此事已经明了,移交衙门也不过是直接判刑。”
“如此之多的人看着,张太守身为一郡之长,如何也得依着法来,哪里能动用私刑?”
“依法,她害人胎子,谋害朝廷命官未遂。综合往日条条种种,此等恶妇,当斩之!”
张长修一言一语,冷酷至极。
怀王皱眉,目光也露出几分威意来。常乐在他怀里挣了挣,气恼地推开怀王。
“张长修,就你还配做青天?污蔑之语信口而来,从来不多查一分真相。今日能到这种地步,也是怪你。”常乐指着他便大骂,“花氏怀孕之时,我便让你与我和离,免得花氏心生芥蒂。你偏不听。报应来了,花氏竟真的狠心到弄死孩子也要污蔑我,将我赶出去。张长修,你是活该!”
“常氏,这时候你还在疯言疯语,倒打一耙!”张长修再次大发雷霆,几欲将常乐撕碎,“你想和离,本官也不想有个恶妇入族坟。不过,本王不是与你和离,而是休了你这个毒妇!”
“我还不想死了成你们张家的魂呢!有本事现在就休,休了我就跟你再无关系!”常乐也是怒火冲天。
“在你死之前,本官会写好送到你手上!”张长修森冷道,“来人,将常氏押到衙门,听候处置!”
怀王站在常乐身后,看着左右家卫上前,却是没有半点理由能帮忙说话,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常乐被人一左一右架住,根本挣脱不得,伤口反而被他们的动作弄得更加严重。壶院的几个丫鬟也被扣住,只剩下掩盖雷声的哭喊。
场面之悲壮,令人闻者心惊,见者皱眉。
常乐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余满眼的倔强在表达着忿忿不平。被迫转身之前,忽然瞧着张长修森然一笑,轻飘飘开口。
“张长修,最好让我死了。”
死了,就带你一块儿下地狱!
“啧,这毒妇死到临头还在威胁太守。”
晋夫人站在晋初升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其他人都被氛围弄得紧张不敢多言,她倒是说的淡然。
“自己生不了就去害小妾的孩子,这样的恶毒妇人,怀王拦个什么劲儿?直接让太守打死啊。”
晋初升被她冷不丁儿的评断吓了一跳,忙扭头低声厉责:“叫你别再多言,小心惹祸上身!”
“事实都摆在眼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近,又一妇人不咸不淡开口,“这回,老天可是要收了这位善妒的太守夫人了。”
同样,妇人的夫君也吓了脸色苍白,担心地环视,见没人搭理才放下心来,小声劝诫:“你别瞎掺和!”
“啪,啪!”
“啊!”
随着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晋夫人和那位妇人捧着被打脸,惊愕地盯着都尉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的长舌妇皆心有余悸地摸上自己还好好的脸。
都尉夫人下手不是一般的重,直接让她们二人的半张脸肿成了猪头。
“都尉夫人这是做什么?”这两位的夫君看不下去了。
穆英君叉腰道:“姑奶奶就听不得别人落井下石,乱嚼舌根!”
“谁乱说了?太守都审清楚了……”
“再说,姑奶奶让你们也尝尝鞭子!”都尉夫人厉声打断她们的话。
面对威胁,她们二人只能向自己的夫君哭诉。她们的夫君也只能找都尉评理。
谁知都尉只是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实力宠妻道:“夫人打的对,你们这也是自找的。”
面对都尉的理所当然,这两对夫妇只能生吃哑巴亏。
晋夫人更是直接将这事儿算在了常乐的头上。捂着肿疼的脸,斜眉歪眼地瞪着常乐,看着她的好戏。
电闪雷鸣,寒风吹刮着常乐凌乱的发髻,红肿的脸颊,破损的衣袄,惨不忍睹的条条伤口。由于跟不上家卫的脚步,她的双腿被拖在地上,根本无法直立,不多会儿小腿鞋面儿便被磨损。
此情此景,常乐狼狈不堪的如同一只臭鼠,在晋夫人等人眼中,简直让人心情畅快的不得了。
“唉哟,老爷。”
随着一声跌跌撞撞的叫喊,大夫提着衣服便跑了出来,浑身是汗。
瞧了眼现场这场面,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紧张地插在张长修和常乐之间的空地上,朝着张长修一行礼。
“太守老爷,老朽还有一句话要说。二夫人的孩子不是因为堕胎药而亡。二夫人的孩子应当早就是死胎了。”
张长修不敢置信,厉声甩鞭威胁:“这是什么意思?”
穆英君见事情有转机,立马拦下家卫,将常乐从他们的手里夺出来。
这个时候,还能做出这种事儿,明目张胆帮常乐的,也只有穆英君了。都尉就在旁盯着,看谁敢对他的夫人动手。
常乐无力地趴扶在穆英君的肩上,等着看局势的变动。
大夫哆嗦两下,硬着脖子道:“二夫人体质虚弱,能受孕已是不易,留住胎儿更是艰难。二夫人几次受惊吓,老朽曾发现过问题。此事,老朽也告知过如玉姑娘,让她注意照顾。看来,还是没照顾好。”
“家主,定然是花氏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这才诬陷夫人啊!”十里趁机为常乐澄清。
张长修眉头一拧。
躲在暗处看了半天形势的如玉从屋里跑出来,慌忙跪下:“家主,大夫是说过这件事,但从未说过夫人的胎子已死。如玉怕夫人家主担心,便谁都没说,只管一心仔细照顾,只望夫人能顺顺利利产下一子。如玉从来不敢有邪念,还请家主明察。”
“那你之前趁我与夫人都不在壶院,跑去壶院做什么?”十里厉声求质。
如玉不骄不躁,只是紧着说:“莫说是婢子,十里姐姐且看这段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下人去了壶院?主母管着家,自然是有许多事要找主母定夺。夫人体贴主母辛劳,婢子才常常去壶院,想当面见主母,传达一下夫人的关心。这些又有何不妥?”
“如玉,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不折手段,信口污蔑?”十里上去就扯过如玉,硬生生逼着她面对自己,痛心看她,“以往你可是胆小的连谎都不敢撒的人。”
如玉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两下,垂头沉声道:“十里姐姐也说如玉胆子小,不敢撒谎了。如玉从头至尾,未说半句假话。想来,肯定是主母嫉妒夫人有子,怕主母地位有所动摇,这才下此毒手。”
十里难以置信地松开手。
“若是家主不信,可以再问李婶儿,到底是谁给夫人熬得堕胎药。”如玉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李婶儿闻听,不等张长修开口问,自己已经崩溃开口:“是主母,真是主母让老奴熬的。老奴也不知道那是堕胎药,只以为还是安胎药,夫人让熬,老奴就熬了。”
“哼,我让你熬的?是我亲口跟你说的?”常乐从穆英君地身上摇摇晃晃站起,严声厉问。
李婶儿瑟瑟发抖:“是,是主母,您昨晚上亲自交代的老奴啊……”
常乐重重一哼:“昨夜,是何时?”
“主母,老奴,老奴……”李婶儿抬头瑟瑟地看了眼常乐,突然一狠心道,“是如玉姑娘让老奴熬得!”
话落,李婶儿猛地冲起,触阶而亡。
众人哗然。
李婶儿正死在常乐面前,双目不瞑,极度惊恐地望着前方。
常乐脚下一个打绊,摔坐在地。双臂撑着身子,呆然看着李婶儿的死状。
怀王将要伸出的手缩了回去,静静地看着她的丫鬟将她围住。
如玉侧身看向李婶儿,看见她惨死的模样,双手紧紧抓着衣裳,咬紧牙关才不至于惊慌地太明显。
正此时,天上落下雨来。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砸在人身上,洗刷着李婶儿额上的血迹。
旁观的众人,除了都尉夫妇,全都躲到了廊道中避雨。
“家主,李婶儿承认了,是如玉,是如玉!”十里嘶吼着。
如玉跪在雨中,仍由雨水将她淋透,垂着头不让人看见她不忍阖上的双目:“家主,李婶儿明显是受主母的威胁,迫不得已说出一句污蔑的话。她的死,正是被逼的啊。如果家主不信,如玉也可以一死证清白。”
“好了!”
张长修阖目半晌,浑身被雨水浇的只剩下悲凉,无尽的悲凉与悲恸。失神落魄地丢掉手中的鞭子和小人儿,抬眼再看常乐倔强的眸子与她满身伤痕之时,竟自笑了出来,是无限凄凉。
他张长修,当真是活该落得如此惨状!
“人证已死,此案难解,不再追究。常氏,只当是我用孩子的命还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休书,自会送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