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里的茶杯,王凝之瞧了一眼门口几人,皱了皱眉:“都走吧,杵在那里做什么,等我请客吗?”
看着这些公子哥儿,争先恐后地出门,还有两人连腰上插着的竹扇都被折断了,王孟姜笑得开心,冲着王凝之挤挤眼睛,说道:“二哥,我发现有个人和你很像。”
“谁啊,”王凝之端起茶杯,“我的高贵气质,可不是能模仿来的。”
“谢先生。”
突然的沉默,却没持续多久,就被王凝之剧烈的咳嗽声给打断了,王孟姜急忙上来给他拍打着后背,等到喉咙里头的茶水都吐干净,王凝之才舒了口气,把小丫头板正了过来,很严肃地问:
“难道平日里,谢道韫那丫头在模仿我?”
“当然没有了,”王孟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我发现,你们都能让别人听话。”
王凝之愣了一下,笑出声来,拍了拍小丫头的脑门,“这有什么,难道大哥说话,你们不听吗?爹爹说话,你们不听吗?”
“这不一样,”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被忽视了,王孟姜嘟着嘴,掰着小手指头,很认真地开始分析:
“爹爹说话,大家要听,那是因为身份;大哥说话,大家要听,是因为他在讲道理,二哥说话,嗯,其实不讲道理,大家听话,是因为大家害怕你。”
“那你的谢先生呢?”王凝之在听到小妹对自己的评价之后,笑呵呵地问。
“谢先生,很讲道理的,和二哥你不一样。”
“那怎么说她像我呢,不是应该像大哥吗?”王凝之愣了一下,看向王孟姜。
“不是的,大哥说话,是为了别人好,所以别人愿意听话;二哥和谢先生,不管是不是讲道理,别人都不得不听话。”
王孟姜说完以后,就高兴地看着王凝之,等着夸奖,却迟迟没有回应,就有点不满了,拉了拉他的衣袖,“二哥?”
王凝之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小妹,你说我是不讲道理,别人怕我,那谢姑娘讲道理,大家不怕她,怎么还会听话呢?”
王孟姜皱起眉,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说不清楚,大哥有时候说的不对,别人指出来,他也会改正,可是你和谢先生,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对不对,所以不需要别人指正,只需要他们听话。”
有点苦恼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说不清楚,王孟姜小脸很是不爽,拿起筷子来,把面前的点心戳来戳去,直到那本来美轮美奂的点心,变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才回过头来,却看见王凝之坐在旁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边摇头,一边微笑。
哼,他肯定是在笑话我!
坏二哥!
王孟姜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偷偷把点心涂在王凝之的衣服上,就听见外头敲门声响起:“王二哥?”
王凝之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那副懒散样子,往后头一靠,“进来吧。”
推开门,贺元礼面带微笑,说道:“王二哥回来,兄弟们都不知道,也没给您准备个接风宴,先给小妹尝尝咱们店里的甜米粥,王二哥您说个时间,我来做东,把大家都叫来,陪您说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还示意仆人们把饭菜都端进来,看得出来,这是下了手笔的,就算是甜米粥,都准备了好几种。
笑得如沐春风,袖子里的手却捏得死死的,贺元礼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把这个瘟神送走了,一切好说。
就算是有什么不爽的,也要去外头解决,好客楼可是自己忙活了大半年的成果,要是被王凝之给砸上一通,还怎么做生意?
而且,要是自己堂堂一个贺家公子,在自己家开的店里,被人打了,说出去贺家人还抬得起头来?
“不用了,我就是过来带小妹尝个鲜,看看她喜欢哪一种,以后我每天过来,给她买些。”王凝之淡淡开口。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说买呢,只要王小妹喜欢,我亲自每天送到府上去。”贺元礼急忙回应。
开什么玩笑,让王凝之每天过来一次,自己还能做生意吗?
别人眼里,可能是觉得自己大方,每过几天就请这些公子哥儿们,还有各家的闺中小姐们来吃吃喝喝,可是贺元礼心里很清楚,这就是聚攒人气的好法子,连世家大族的人都来好客楼吃饭,难道那些百姓们不想来试试吗?
更别说,有多少人每天在这儿等着,就是为了在这些人进出的时候,打声招呼,混个脸熟?
要是王凝之每天来,那别人还敢来吗?
听到贺元礼的话,王凝之兄妹对视一眼,笑了起来,王凝之眨眨眼,似乎在说:
你看,我说过的,他会亲自给你送。
王孟姜也眨眨眼,无声回答:
你看,我就说了,你们说话,不是为了别人好,可别人总是要听的。
……
看着那兄妹两离开,贺元礼站在店门口,总算是松了口气,真是没想到,王凝之居然是真的来吃了个饭就走。
回过头来,瞧了一眼比平时还热闹几分的好客楼,才算是笑了起来。
就王凝之进门时候的轰动,直接导致周围好多人进来吃饭,就是为了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儿。
另一边的路上,王凝之一边牵着小妹,一边想着事情,今天本来是打算,给这些小兄弟们打声招呼,顺便再跟这个贺元礼掰扯几句,找个茬的,却被小妹的一番话给把心思带到别处去了。
回想起来,在小青峰的时候,从自己受了伤,就没再见过谢道韫了,只知道她也被烧伤了,虽然王兰说已经治好,但终究自己是没见到的。
最后送别,也只见到了马车的帘子被卷起一角。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虽然有点别扭,但谢家,总是要走一趟的。
就当是替祝英台送封信好了。
“小妹啊,你不是现在跟着谢道韫读书么,怎么今天这么闲?”
“谢姐姐今日给我准假的,让我来接你。”
“这样啊,那明儿二哥送你去读书,好不好?”
“好呀好呀!”王孟姜笑得开心。
再回到家,已经是天黑了,兄妹两打闹着往里头走,却被一堵人墙挡住了。
王玄之黑着脸,提着灯笼站在那里。
王凝之干笑一声,虽然不知犯了什么事儿,不过一看王玄之这架势,就是打算教育一下自己的,顿时眼珠子转起来,打算给自己找一个逃跑理由。
家里好是好,就是有一个问题,大佬太多,远不如书院里自由自在。
不过,王凝之发现,自己还是反应慢了点。
傻傻地看着小妹王孟姜,快跑几步就扎进大哥王玄之的怀里,抱了一下大哥,这才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冲着王凝之眨眨眼。
王凝之很不爽地瞪了一眼,小叛徒,这就改了立场,投靠他人了?
王孟姜摆了个鬼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哥二哥,哪个不是哥?
“王凝之,随我来,小妹,你先去娘那里。”王玄之并不多话,开口就是安排,轻轻摆手,两个丫鬟就走上来,牵着王孟姜去了后院。
至于王凝之,只好像个跟班一样,随着王玄之走向他的小院。
刚踏入小院,王凝之就惊叹一声:“大哥,你还真是会过日子了。”
上次来这儿,还是王玄之成亲那日,之后王凝之就被老娘打发出去读书了,以前王玄之也是和兄弟们住一起的,后来快要成亲,才搬入这个院子,当时空荡荡的地方,如今却是相当美丽。
墙边挂着的灯笼,在夜幕中随着风而轻轻转动。走廊的拐角,都放了一株冬青,在灯光中有一种朦胧的美,就是上头的一些小点缀,有点幼稚,看着却有点可爱。
王玄之淡淡回答:“你大嫂比较喜欢这些,那些小玩意,是小妹弄的。”
很快就走到门口,何仪走了出来,一边吩咐人接过王玄之手里的灯笼,一边笑着问候:“夫君,把二弟抓回来了?”
王玄之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跨进门去,把身上的大氅脱下,而王凝之则趁机压低声音:“大嫂,咋回事儿啊?”
何仪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你大哥今天是打算去好客楼的,结果很快就回来了,说是看见你在,别的我也不清楚。”
王凝之尴尬起来,这么悲催的嘛,同时心里有点庆幸,还好今儿没殴打小朋友,不然就完犊子了。
“王凝之,进来。”
叹了口气,苦着脸进了屋子,王凝之垂着手,低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乖巧一点。
“王公子,好大的威风啊,刚回山阴,第一次出门,就把人吓得跳了楼,说说看,明天打算做什么,是想杀人呢,还是要放火?安排的人手够吗,要不要我这个大哥,去给你打打下手?”
王玄之是真的很生气,说话都与平日不同,本想着这家伙去读书了大半年,多少该学的稳重些了,谁知道比起往日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凝之头也不抬,闷闷地回答:“大哥,我知错了。”
“哼,你还如此,啊?”王玄之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王凝之,这小子一向是无理辩三分,胡搅蛮缠得很,怎么今儿这么乖巧?
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何仪笑了起来,接口:“夫君,二弟已经知道不妥了,以后会注意的。”
“你不知道,他一向巧言善辩,今天肯定是在故意骗我。”
何仪闻言,转过头来,“二弟,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跟你大哥说。”
王凝之其实很无语,听着这夫妻两在自己面前演双簧,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大哥,我知道你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了,咱们家里更是被人盯着的,你放心吧,能不动手,以后我就不动手了。”
王玄之瞪了一眼:“难道我是为了自己的官声?你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却不知道,人便是再谨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会被人抓住把柄,何况你这样不小心?”
“那个姓许的小子,我也知道,不就是以前一点小摩擦,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君子要有谦和之风,不可如此偏激行事。”
王凝之很委屈,今儿的事情,和自己着实没啥关系,偏偏还要挨骂,真是不爽。
“就算是想欺负人,你也要看看情况,选择对象,一个姓许的小子,有什么值得费心的,把你的目光放在身份对等的人上头。”
听着听着,王凝之感觉有点不对劲,抬起头来,“大哥,你是说贺元礼?”
“贺元礼这半年来,在山阴弄了个酒楼,生意倒是做的挺好,我们也算是同居山阴,大家来往之间,多少有些交情,他能一生富足,我们也看着高兴,不过贺家,嗯,你与他说一下吧。”
何仪笑了起来,说道:“二弟,贺家,贺元新姑娘,你可认识?”
“认识啊,贺姐姐嘛,以前也挺熟的,不过长大了自然就互相避讳些。”王凝之点了点头,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能不知道谁啊。
“最近呢,陈留江氏的公子,江望远,似乎在追求贺姑娘,而贺家似乎也没什么动静,看上去,好像是愿意的。”
王凝之皱了皱眉,“陈留江氏?不好好呆在东阳,来我们会稽,想做什么?”
“很难说,你也知道,陈留江氏,一向和江南士族关系不错,而这次与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吴郡朱家的一位公子,叫什么朱明启的。前些日子拜访了贺家,之后便留在会稽,说是游玩而已。”
“前些日子,”王玄之再次开口,“王彪之叔父处置吴郡顾家的事情,虽然雷厉风行,却在结束之后,朝中有些不好的声音,主要便是江氏的一位长辈,似乎有意所指,叔父看似一心为公,却有私心为己。”
“本来,女子婚嫁之事,我们不该言谈,但是你应该清楚,如果贺家答应了这门婚事,那就是说江氏,贺氏,以后会关系匪浅,再搭上吴郡的江南士族,恐怕会有新的势力出现,如今朝中,桓温大将军几次上书要出兵,已经快要劝不住了,再多横生枝节,恐怕会有变数。”
“我也很好奇,江南士族,究竟给了贺家什么好处,能让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王凝之点了点头,眼神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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