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个陈子俊,真是,哈哈哈哈……”
在听完王凝之的叙述之后,王羲之脸上的错愕,变成了讥讽,最后,纵声大笑。
就连一旁的谢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一声:“这个陈子俊,还真是有趣,怪不得王卓然,如此恼恨。”
“偷鸡不成蚀把米,人这命,从生下来就定了,难道还能因为敬个酒,就有什么变化?此人不懂得知足常乐,永远都是个劳碌又不得的人。”
王羲之不屑地撇撇嘴,下了定论,又皱了皱眉,冲着王凝之说道:“如此夫子,倒是合了你的心意,你不会是送了些礼,整日里在书院,不学无术吧?”
“怎么会!我可是勤勉克己,认真好学,积极向上……”
“闭嘴!”对儿子这种厚脸皮早就有了抵抗力,王羲之一瞪眼,“这样,此地倒是风光独好,你且做首诗来,让我听听。”
说着话,还不怀好意地盯着王迁之,笑了笑,“可别给你的山长丢人。”
王凝之张大了嘴,老爹实在不厚道,哪儿用自己儿子当武器,来攻击别人的?你们两见面就掐,关我什么事?
不过王迁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笑呵呵地给王兰讲述着这个白水宫的环境。
眼珠子转了转,王凝之左右瞧着风景,与谢道韫对视一眼,笑了笑,开口:
“灯火斑斓星空寂,疾风呼啸铁窗鸣。”
“月夜行来雪印痕,空山禅寺闻叶声。”
王羲之皱了皱眉,“这是之前的事儿吧?然后呢?”
清冷的女声响起,谢道韫往前一步,轻轻拱手:
“佛前求愿人抬眼,莫问前程且随缘。”
“若为巧鸢强牵线,自许天地任摇曳。”
话音一落,谢道韫转过头来,这次却是直接冲着王羲之的,行了个标准的仕女礼仪,之后浅浅一笑,退回谢安身边。
王羲之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好,好诗句。”
而另一边,王兰不甘示弱,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开口道:
“远望山水近看亲,知交好友与我心。”
“白山浅水何为佳?难比尊长面微欣。”
“哈哈哈哈,好!”王迁之纵声大笑,拍了拍手,亲切地揽着女儿肩头,一脸骄傲,说道:“你们这些人,总归都是不如我家兰儿的!”
“你这老家伙,孩子们跋山涉水,踏雪夜行,难道真是为了这点风景?为了求神拜佛?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些老人?你却让孩子去言情言景,哪儿明白孩子们的醇醇孝心?”
瞧了一眼王兰得意的笑容,王凝之叹息一声,不愧是老狐狸从小亲自教授的小狐狸,你是真会玩啊?
到得此处,哪儿还有什么好坏之分,再好的诗词歌赋,再美的景致,也比不上人家的这首打油诗啊!
立意上已经碾压了,还有什么好辩的。
王羲之脸色变幻几次,却没话可说,只能长叹一声,然后一脚踹在儿子的屁股上,“不学无术!”
山山水水逛了逛,一行人打道回府,去往营地。
阳光正好,冰雪消融,温润的湿气里,包裹着冬日的清冷,令人身心愉悦。
年轻人走在前头,时不时有王兰悦耳的笑声响起,还能看见她蹲了下去,很快就攥着一个雪球,砸在王凝之的身上,然后,两人就围着谢道韫,开始了老鹰抓小鸡。
三个老头子走在后头,王迁之笑呵呵地开口:“看来两家是好事将近了,我这就提前恭贺,到时候再来会稽,喝杯喜酒。”
王羲之翻了个白眼,“少不了你的!”又冲着谢安说道:“你家侄女儿,还真是有胆量,居然敢直接跟我提要求了。”
“呵呵,我早跟你说过,令姜可不是一般女子,就算比起尊夫人当年,也不遑多让。”谢安挑挑眉。
刚才谢道韫那首诗,三个老人精,哪儿能听不出来?
她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她与王凝之,本以为是缘分至此,可现在才明白,这都是长辈们暗中撮合,那既然是长辈所愿,她可以答应,但也要足够的自由。
她将自己比作纸鸢,如今被人系上绳子,那系绳子的人,就要给她足够的天地。
“哼,我不也答应她了?”王羲之耸了耸肩,“我能和夫人相濡以沫这么多年,难道我儿子就不能和她相伴一生?”
“再说了,后宅之事,家里有夫人,还有大儿媳妇,哪儿用得着我管?反正我把她的话给带回去,剩下的,关我什么事?”
“哼哼,你倒是落个轻松。”王迁之鄙夷地说了一句。
谢安倒是点点头,“这是自然,她与你相说,也不过是要你把话带给夫人而已,谁不知道你王家,是郗璿说了算的?”
王羲之顿时一瞪眼:“你这是什么话?王家大小事务,那都是我做主的,王家之事,岂能被一个女子指指点点?”
“是吗?”谢安微微一笑,“王家事情,是你做主,你的事情,是谁做主?”
不去管后头王羲之吹胡子瞪眼睛地为自己正名,前边,谢道韫无奈地把王凝之推开:“她不过小孩心思,与你逗乐罢了,便是顽皮些,你也别追着人不放啊!”
“这怎么行?我王凝之,从不吃亏!”
见到谢道韫不善的眼神,王凝之迅速改口:“你是不知道,这臭丫头,毛病奇多,要是不好好管管,以后嫁人都困难!”
“你才嫁人困难!”王兰顿时就恼了,“我可是大家闺秀,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文采有文采,性格还好的不行,落落大方,温婉动人,知情知趣,谦恭亲切……”
“闭嘴吧你,”王凝之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过谁家,谦恭亲切的人,会自己说出来的,脸皮倒是厚得可以。”
“脸皮厚,倒是你们王家这一辈,共有的毛病。”谢道韫冷冷抖了一句。
……
营地中,已然入夜。
大帐中,王羲之相当不满:“既不喝酒,聚会还有什么意思?”
王迁之‘哼’了一声,说道:“又不是平日里,孩子们都在,还是两个姑娘,喝什么酒,难道还要她们陪你这个老头子喝酒?”
“今日便少些吧,”谢安开口,“明日一早,他们父女二人,便要回钱塘,我们也要早些回会稽才好,等回去了,也不愁找几个朋友喝酒。”
王羲之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凝之抢先开口了:“父亲,前几日,我们去兰渚山游玩,那里冬天风景不错,尤其是山南有一片竹林,若是在其中与友人相聚,快意吟诗作赋,美酒相伴,才是最好的。”
“我们作为好酒好乐好诗词的人,当然是要追求完美了,今儿算不得好机会,便是美酒,也少了些趣味。”
“哼,你倒是会说,那边如此吧。”
晚饭之后,王凝之正打算好好睡一觉,这两天都没休息好,谁知道刚躺下,就被人掀开帐子进来。
“王兰?干嘛?”
“二哥,我明儿就要走了,你都不送别一下,就这么睡着了?”王兰嘟着嘴,很不爽地说道。
“我这儿真没啥东西了,家里书房都被你搜刮一空,三弟的紫毫笔,四弟求来的山水画,五弟的宝刀,六弟的玉雕,七弟的零食,就连小妹的玩具,你都不放过,就连大嫂,都把大哥的玉扳指给了你,你还想要啥?”王凝之无奈地锤锤头。
“怎么能这么说呢,”王兰搬了个小凳子,指挥着徐有福给自己倒茶,笑眯眯地说道,“大家都是舍不得我,所以才都给我送礼物,可是你都不主动送,还要我自己拿,显得我很没礼貌一样。”
“难道不是吗?”王凝之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了,为了证明这一点,你最好自己送个礼物给我。”
“说吧,你想怎么样。”
“二哥,别这么不耐烦,我明儿就走了,下次见面,就是明年了,你倒是贴心点儿,”王兰还在絮叨,见到王凝之已经用被子蒙住了头,只能中断,又把他被子掀开,“好啦,我就是想要本书。”
“要书?你要书干嘛?而且,你要书,不该跟你爹要吗?别说我了,就算是我爹,也不如你家的藏书多啊。”
“不是那些书啦,是那本一千零一夜。”
“嗯?”王凝之愣了一下,这是自己曾在书院写出来的几个小故事,拿给了徐婉,不过她说这些故事虽然有趣儿,却有些幼稚,恐怕大人们不会喜欢,所以没有拿出去,用作说书赚钱。
“我在来之前,去鸣翠楼听书,徐婉给我看的,她说是叫做一千零一夜,不过因为你们不打算售卖,所以你只给了几个故事而已,我想要剩下的。”
“剩下的,我也没写啊,怎么给你。”王凝之懒洋洋地回答。
王兰笑得开心:“所以啊,我这不是也没催你,明年你来书院的时候,给我带来就好了。”
“不是吧,大过年的,我哪儿有功夫来给你写故事书,你去鸣翠楼就好了,徐婉那儿还有不少别的故事呢。”
“我不要!”王兰瞪眼,“最近我就比较喜欢这些故事,会说话的狼,能爬树的熊,这样才有趣儿,那些人的故事,听腻了!”
讲道理,王凝之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这位大妹子,一把年纪了,还会喜欢这种少儿读物,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终,在王兰威胁要去找王羲之告状,把自己在书院里收保护费的事情曝光的前提下,王凝之屈辱地答应了她。
不过,话是这么说而已,等到明年,随便找个借口,应付一下小丫头,应该不是问题。
然而,在第二天早上送别的时候,王凝之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算计了。
王兰已经趁夜,把这件事告诉了谢道韫,并且也得到了她的支持,而且有谢道韫给了保证,会监督王凝之把故事写完。
趁着前头几个人正在说话,王凝之凑近了点,低声:“答应她干嘛,我哪儿有那么多闲功夫?”
“呵呵,你的闲工夫就是太多了,与其出门去欺负人,还不如踏踏实实在家写些故事,就算不是好文章,也好过惹是生非,就当是为几个弟妹们写罢。”
谢道韫挑挑眉,声音也很低,“等回去以后,你每天送小妹过来读书,正好在我书房里写吧。”
本来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谢道韫可能也只是随便应付几句,现在幻想破灭,王凝之忍不住问了一声:“不会是你喜欢看那些幼稚的小故事吧?”
谢道韫怔了一下,妙目转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是,我明儿回去就写,不是,后天再写。”看到她眼里的凶光,王凝之就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这意思很明白了,是的话,自己要写,不是的话,也是她答应了的事情,自己还是要写,那还是抓住机会,讨一下她的欢心好了。
果然,谢道韫白了一眼,“油嘴滑舌。”嘴角却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回家的路,要比想象中漫长许多,枯燥许多,难受许多。
在王羲之发现,儿子的马车比较舒服之后,就很随意地用一句‘年轻人该多吃些苦,才能成长。’把王凝之赶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大概是出门的时候,没想到天气会骤然变冷吧,王羲之的马车里头,就连坐垫都只有薄薄的一层,而且也不是老娘给准备的那种绒毛坐垫。
蜷缩起来,努力地想睡觉,却被窗棱子给敲在脑袋上,王凝之哀叹一声,拉开帘子,坐在车辕上,悲伤地望着天空。
忧郁的气质还没完全展露出来,就吸引来一位粉丝,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而是她三叔。
“叔平啊,”谢安笑得十分猥琐,没有平日里那种云淡风轻的气质,反而像个奸商,“听你伯父说,你在钱塘,弄出了不少的故事,不知道家里是否有存?其他的倒也不太重要,不过那个三侠五义,倒是值得一观。”
“谢三叔,我明白了,回去我就找人,去钱塘弄一份儿来。”
“嗨,这么点事儿,我还能来找你吗?就是王迁之说,那些故事册子,现在已经卖完了,鸣翠楼也过年歇业了,你看?”谢安笑得十分和蔼可亲。
“放心吧,一定有,没有我就给您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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