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错了!”
回家的路上,祝英台不依不饶。
“欺负山伯?亏你想得出来,你就不能想想,陈夫子是个什么人,梁山伯这种穷鬼,他会放在眼里?还特意来找茬欺负梁山伯,别把自己想的太重。”王凝之嗤之以鼻。
到底是书院里头最聪明的学生,祝英台很快就反应过来,“陈夫子是拿山伯来开刀,跟学子们表态,让大家上供?”
“上供倒也说不上,不过嘛,最近大家的心思确实不在课堂上,要不就是跟着马文才混,也想从军,要不就是跟着王蓝田山下快乐,都没人把他这个夫子放在眼里了,这样下去,他这个夫子,可怎么做?”
“想一想,当初我们刚来书院时候,陈夫子那个派头,再看看现在,你就会明白,他的行为是很有道理的,最起码站在他的角度上。”
看着王凝之关上门,进了院子,祝英台在青石路上想了一阵子,也就明白了。
陈子俊的行为,确实很有道理。
就是不知道,他是今年如此,还是往年也一样。
……
往年当然是不一样的!
今年之所以这么古怪,就是因为那个叫王凝之的!
陈子俊坐在黑夜中,咬牙切齿。
想了几个时辰,甚至连晚饭都嚼之无味,终于给他想明白了,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不过是反面榜样罢了。
就是因为这个王凝之在前头顶着,所以学子们才会觉得,哪怕得罪了夫子,也没什么大事。
冷笑两声,陈子俊的脸,在油灯的阴影中时隐时现。
你们能跟他一样吗?
先不说那是王迁之的本家侄子,就算只是他自己,那也是琅琊王氏的二公子,说白了,到现在陈子俊也没明白,为什么王羲之会舍得让儿子来钱塘读书,不过大概是和王迁之有关。
再有,王凝之这厮,确实可恶,但直到目前,自己也确实没啥能力给他好看。虽然计划做了不老少,实践也试过好几次,但这臭小子,确实难缠。
不过王凝之我没办法,认栽了,可是你一个小小梁山伯,一定要让你好看!
义愤填膺中,陈子俊昏昏睡去,再醒来,已经是个大天亮,收拾了一番,刚推开门,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你们要干什么!”
在他面前的,是万松书院本年度的大部分学生,甚至连马文才都在其中,最前面的,是梁山伯和荀巨伯,祝英台则跟在旁边,而其余人,诸如王蓝田,秦金生,许世康等人,则分立在侧,见到陈子俊出门,全都严肃下拜。
“夫子安好!”
齐刷刷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动作,亲切的问候,这都是陈子俊追求多年的书院风貌,只是出现的时机,好像跟自己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大清早的,陈子俊连口新鲜的空气都没呼吸上,就被这问好声,给震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后退一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陈子俊整个人向后倒去。
在众人的惊呼中,祝英台面如死灰。
完犊子了。
自己好不容易各种威逼利诱,让这些学子们都过来,就是为了给陈夫子弄个大场面,给足他面子,让他知道学子们还是很在乎他的。
顺便,在陈子俊心情好一点之后,还要鼓动几个有钱人,或者说自己出钱,找几个托儿,来送个礼,把这件事情给抹平了。
谁承想,会有这么一出?
这陈夫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就这么差?
老陈,你认真的?
然而,下一秒,祝英台眼珠子都呆滞了,在那小小的门框边上,陈子俊右脚磕在门槛上,然后人向后,脚朝前,整个人在即将横着的时候,陈子俊展现出一个普通夫子没有的本事。
只见他嘴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激烈的声音,突然右手探出,按在门框边,将自己半个身子翻转过来,左脚重新踏在地上,右脚向前,躬着身子,双臂撑开,小臂伸出门,两只手扣在门边,很难形容,这样一个短小的微胖的身体,是怎么在半空中做出这么个高难度的动作。
就连马文才都愣住了,自己习武多年,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白鹤亮翅,还是说金鸡独立,还是说这是两者的结合动作?
然后,陈子俊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门框上,仿佛一个奇形怪状的门神,和诸位学子们对视着。
王凝之嘴里叼着个包子,刚走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正乐呵呵地欣赏着,就看见祝英台的目光。
出事儿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耸耸肩,给她回了个眼神,表示这件事情需要回礼,一口咽下包子,王凝之带头鼓起掌来。
‘啪!啪!啪!’
祝英台眉头一皱,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王凝之的意思,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也鼓起掌来,其他的学子们不明所以,但也跟着鼓掌了。
陈子俊眼珠子转了转,还没想好,自己是该用哪一种方法来表达愤怒,就看见学子们都在鼓掌,愣了一下,手脚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夫子威武!”祝英台喊了一声,走上前几步来,挡在梁山伯面前,虽然她的个头根本做不到,但也算是顶在最前头了,“真是没想到,夫子居然有这般本领,看来平日里,您不愿意教授我们武艺,那也是不想打击我们。”
“原来,书院里,第一高手,是陈夫子!”
祝英台转过头,理直气壮,十分自然,在书院的这大半年里,她的脸皮厚度,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成长。
“同窗们,大家刚才看清楚了吗?这才是夫子的厉害之处,武艺高超,却能瞒得这么好,根本不让我们知道,这就是在背后守护着书院的责任!”
看到祝英台这么不要脸地吹嘘,脸不红心不跳,别说那些学子们,就连王凝之都忍不住有些被说服,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自己,没错,陈子俊就是这样一个谦虚谨慎的武学高手。
学子们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她喊了两句口号,鼓掌个不停。
满嘴胡言乱语,随便撒谎的是祝英台,完全当真,确信了这一点的是陈子俊。
“咳咳,”往前走一步,缓缓抬起一只手,陈子俊的表情成功地平静下来,脸上带着一点微笑,接过了祝英台的戏份,进入了自己的表演体系。
及时合理地,或者不合理地把各种情况,都能转换到教育学生上头,这是一个成功夫子的必修课。
“学子们,我们治学,当然不仅仅在于书本上的知识,一言一行,一草一木,皆是学问,君子六艺且有御,射,便是此理,也就是治学的全面性。”
“只是,我们万松书院,并不只是要求这些,治学的态度也非常重要,谦虚,谨慎,严苛,这都是必须的,不可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特长,就得意洋洋,妄自尊大,如此一来,岂能再有心思继续刻苦,潜心研究?”
“当然了,”陈子俊‘呵呵’笑了两声,“像我的这点武艺,根本不值一提,我也只是年轻时候,曾经学过几日,虽然是突飞猛进,骨骼清奇,天赋绝佳,但我志不在此,与学习圣贤之道,帮扶江山社稷,拯救黎民百姓相比,学武,更多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
“至于我年轻时候,几次行侠仗义,在江南一带,被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你们大可不必赞叹,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因为和教书育人,把你们培养成才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我是个夫子,不是个侠客。”
“正如我所言,如今你们,都是学子,不是朝臣,也不是将军,所以你们的心思,一定要放在学习上,人在书院,心向圣贤。”
一甩衣袖,将刚才因为翻腾导致的皱痕都甩掉,陈子俊又往前走了两步,气宇轩昂,中气十足:“学子们,夫子我的一片苦心,你们可明白了?”
……
“我就很好奇,你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还是那个熟悉的墙头,只是这一次,趴在墙头的,是王凝之。
祝英台的小院子里头,是一股很诡异的气氛,梁山伯似乎有些懊恼,又有点遗憾,今天难得,手里没有握着自己心爱的治水方略,祝英台则心有余悸地捧着一杯茶,茶凉了都没反应,在安慰着梁山伯。
至于墙角蹲着那个傻乐的荀巨伯,目前没有人顾得上他,就由着他傻乐好了。
“你懂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谁会去吃眼前亏。”祝英台没好气地回了一声,恨恨地把茶杯按在桌上。
按照她的风格,是绝对不会跟一个陈夫子低头的,更别说还这么厚着脸皮去夸他,但是没法子,梁山伯还是要入朝为官的,得罪了夫子,没好处。
“山伯,你也别难过,我们就当做是为了治水方略的未来,做点牺牲,日后你入朝为官,可不仅仅是一心为百姓做事就行的,这些人情往来,互相吹捧,怎么着都要经历,早些经历也好。”
梁山伯叹了口气,他可不是荀巨伯那种傻子,自然明白祝英台的苦心,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英台,放心吧,我明白的。”
“只是苦了你,为我的事情,还要委曲求全。”
看到梁山伯脸上那股有点后悔,又有点心疼的神情,祝英台只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山伯!”
“英台!”
“呸!”
王凝之骂骂咧咧地下了墙头。
墙那头,还有梁山伯疑惑的声音:“王兄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他,他有毛病。”
“祝英台,”打开门,王凝之声音很大:“别忘了,我帮忙,是要收费的。”
“什么?”梁山伯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要说他最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祝英台为了自己花钱,也是因为如此,所以祝英台才没法子送礼给夫子,钱给了王凝之,祝英台都觉得爽快一些。
听到那边祝英台急忙解释,梁山伯又赌咒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会还钱,刚才那股子气氛终于被金钱的力量冲垮,王凝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
这边学子们各自商量着,研究着早上的行为是否妥当,那边陈子俊就完全不担心了,反而兴致勃勃地在屋子里给自己弄了点肉食,加了杯酒。
想不到啊,这个祝英台,这么上道,早上刚被学子们拜见过,下午就收到好几份礼,生活突然有变得有滋有味了。
至于当时目送学子们离开,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的情况,当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既然这么懂事,那自己也就投桃报李,暂时不为难这个梁山伯了。
陈子俊美滋滋地喝着小酒,这么想着。
钱塘,天澜居,王蓝田苦哈哈地放下手中的棋子,叹了口气:“杜姑娘,最近我怕是不能常来了。”
“是书院里有事忙么?”杜雪把最后一枚棋子放下,问了一声。
王蓝田摇摇头,“倒不是这样,书院最近还是上半天课,有时候下午会教授一些书画鉴赏之类的,主要是我没钱了。”
“啊?”杜雪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王公子,拿我寻开心么,你这样的家世,怎么会没钱?”
“还不是那个王凝之,趁人之危,不当人,居然跟我要七分利,你知道吗,我平日里给人放贷,都只敢放五分利的!”
王蓝田很委屈,自己最后的一笔钱,都要孝敬给陈夫子,还不够,又被王凝之强行放贷,上次和杜雪的事情发生之后,家里就对自己的财务进行了限制,现在是真的穷了。
痛苦,悲伤,总是需要倾诉的,于是乎,作为天澜居的高级贵宾,王蓝田用身上最后的几个散钱,来下了局棋。
要是换个人,他也不会说出口,不过杜雪不一样,两人也算是相交莫逆了。
在听完王蓝田添油加醋的诉苦之后,杜雪笑了笑,一双眼睛里,有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公子,王凝之这样作弄于你,要不要也让他吃一次亏?”
“唉,别想了,我跟你说啊,王凝之这个人,有两个特点,第一是没耐心,第二是爱报复,书院里头,从夫子,到我们,跟他有过节的多了去,还没见有人能让他吃亏。”
“哦,除了王兰,能让王凝之生生气,吃点亏,别人就算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没让他吃了亏,反而还被他盯上,我实在没钱赔给他了。”
“公子!男儿生于天地间,岂能如此没志气!你且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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