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爹这里出来,日头都已经在下沉中了。
本来还准备了一揽子的计划,但都没有实施,原因就是守在外头,等着自己的徐有福给传达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谢道韫已经回了院子,正在修理大名鼎鼎的‘会稽小霸王’谢玄。
作为一个非常爱看热闹,并且相当幸灾乐祸的人,王凝之当然是要第一时间过去观赏的了。
刚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王献之的声音:
“先生,我们已经深切地认识到了错误,这几日,我们是连门都没出,都在家里头反省着,以后绝对不会再……”
他的声音被谢玄打断:“王献之!怎么能为了苟且偷生而屈服!我们是自由的雄鹰,总有一天,将要挣脱束缚,站在这世界之巅!”
谢道韫的声音传来:“好,我等着看那一天,不过现在我们饿了,要吃饭,你先自己想一会儿再说。”
随着王凝之踏进门,里头几个谢家的仆人,都站在墙边,这几个都是跟着谢玄的,但眼下瞧着主子受磨难,也实在不敢上去搭救。
毕竟,家里头以前说了算的大姑娘,和现在说了算的二姑娘,就坐在树底下的石桌边。
“姐夫。”见到王凝之进来,谢道荣站了起来,行礼。
王凝之点了点头,瞧着还在那儿面壁思过的王献之,和被五花大绑的谢玄,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王凝之投以求救的目光。
王凝之冲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换上一副笑脸:“夫人,晚上想吃点儿什么?”
谢道韫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露出个微笑:“夫君,我想吃你上次在船上给我庆生时候弄的烧烤。”
“没问题。”王凝之安排着徐有福和其他人去准备,心里对这两个小子只能表达遗憾了。
谢道韫这是摆明了,不给他们吃晚饭,还要用最是美味四溢的烧烤来折磨啊!
由此可见,平日里谢道韫对自己还是非常爱护尊重的,最起码,她再生气的时候,也不会用这种法子来惩罚自己的。
用眼神表达了一下对他们小哥儿俩的爱莫能助,王凝之就激情万分地开始准备晚餐了。
就在肉香散开来的时候,王献之已经打算要投降了,反正自己本来就是要投降的,可当着谢玄的面,这样做总是不太好的,于是悄咪咪地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移动到谢玄的身边。
“谢玄,怎么样,认怂吧,你哪儿斗得过先生!”
谢玄虽然被五花大绑着,但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那边架子上的烤肉,咽了口唾沫,回答:“兄弟,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为了口吃的就投降呢?你放心,我已经记住了全部的过程,等被放了以后,我们也弄这个吃!”
王献之是很钦佩谢玄这种硬骨头的,但为了尽快吃点儿美味,尤其是中午两人就没吃上饭的情况下,决定还是要快些劝谢玄投降。
于是,就用多少有点儿难过的语气,轻轻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说道:“你的勇气和毅力一向都是我最羡慕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二哥和你大姐都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自己不认输,他们能让你下来吗?你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去干大事吗?”
听到他的话,谢玄悚然一惊,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会吧,难道他们要一直把我吊在这里?”
“吊在这里?”王献之苦笑一声,“你总是这么乐观,按照我对二哥的了解,恐怕明天早上,就会有一群人来围观你了。”
“围,围观?”谢玄咽了口唾沫,这次就不是因为那不远处的肉香了。
王献之沉重地点了点头,“最迟明天,这个家里头的所有人估计都会过来见证你这悲惨的样子,我怀疑二哥可能还会叫人画下来,不仅仅是你,包括围观者,到时候他应该会给这幅画起个名字,叫做‘可怜的谢玄’之类的,然后挂在书房里头。”
“而如果你还是不肯认错,那恐怕二哥会把平日里和我们打架的那些家伙,还有投靠我们的家伙,都叫进来……”
“不!”谢玄‘嗷’了一嗓子,要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自己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这么长久以来在会稽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就变成个笑话了。
就在谢玄进行着天人交战的同时,不远处大树下,烧烤架子边上,谢道荣正在和姐姐倒苦水:“以前我都不知道,管教弟弟妹妹们这么麻烦,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谢道韫笑了笑,抿了一小口酒,给妹妹把烤过的蔬菜推过去,回答:“其实没那么麻烦,拎出来个不听话的,给其他几个做做样子就是了。”
说着瞥了一眼正在那边说悄悄话的谢玄和王献之,谢道韫努努嘴,“你瞧,总会有人负隅顽抗,也会有人很识时务,这时候就让那个识时务的去劝说,要比我们自己来轻松很多,等这个最坚持的人也坚持不住了,其他人自然就乖巧了。”
谢道荣哭笑不得,“家里别人都还好,就是谢玄,三天两头的闯祸,三弟在的时候,还多少能消停点,我都被烦死了。”
谢道韫点点头,“三弟如今年纪已大,该是要出外游学的时候了,我打算跟娘说一下,让他也去万松书院,到时候跟王家的三弟,四弟一起。”
谢道荣轻轻叹了口气,“以前大家都在家里的时候,总觉得吵吵闹闹,现在都长大了,反而有些冷清。”
“等你以后嫁了人,就不会觉得冷清啦,”谢道韫笑着打趣儿,“说说看,有没有喜欢的公子?让你姐夫去打听打听。”
王凝之坐在旁边,顿时就起了兴趣,目光烁烁:“妹子看上谁了,跟我说,保证……”
谢道荣闻言,一张脸通红,娇嗔一声,就不肯抬头了。
谢道韫瞪了一眼,“大哥眼下也该回来了,你还不去找大哥说说话,呆在这儿干嘛!”
王凝之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院子,为了表达心里的不满,抓了一大把烤的金黄喷香的串儿。
真是的,干嘛都这么害羞,这样怎么能找个好夫婿?
遛着腿儿,很快就到了大哥王玄之的院子,吩咐人进去叫了一声,很快,大哥就走了出来,兄弟俩见了面谁都没说话,互相打量了一番,王玄之点点头:“还好,看着精神头不错。”
王凝之挑挑眉:“听说大哥精神头更好啊。”
谷屿王玄之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往外头走着,慢慢说道:“你也听他们说,我最近紧张过度了?”
王凝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慢慢走着,“难道不是?”
“当然是的,”王玄之倒是非常坦然,“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自然非常看重他,你嫂子虽然看着娴静,但很是个操心的命,这次你在京城弄出来的动静不小,连何准大人都离开佛院入了京,全天下人都眼看着京城,你大嫂更是担心何家情况,我生怕她忧虑过度。”
“所以你就比她更忧虑?”王凝之皱了皱眉,很不理解大哥这种行为的逻辑。
王玄之笑了笑,“我表现得紧张些,你大嫂便能明白无论如何,都会有人疼她,而且,也能让她分分心,把心思放在我这儿,总比放在何家强。”
“何况,”王玄之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确实很担心这个孩子。”
“为啥?”王凝之相当不明白,要说王家人在哪儿最安全,那当然是在会稽了,更何况这还是在自己家里。
王玄之眉头紧锁:“二弟,你还记得我少年时,体弱多病吧?”
“记得啊,还是我去找的好大夫呢!”王凝之点了点头,这种自己做过的好事当然要记得了。
“是啊,当时我们爹娘也找来几个大夫,但我们都觉得只不过是年少体弱,等年纪再长些自然就好了,但只有你不同,小小年纪便极力地劝说爹娘,为我去请名医,我那个时候还多少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又没什么大病,你却总是用一种看病人的眼光看我,是不是不尊重我这个大哥。”
王玄之脸上露出个笑容来,“直到后来你自己溜出去,请了名医来,我当时就想着,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既然这么做了,那总是关照我这个大哥的,我当然要配合你了,也是那位老大夫,给我诊治了,才发现是先天有缺,若不是及时得以治疗,恐怕年岁不永,从那个时候我就想着,以后决不能因为孩子年少,就觉得事情不大,万事都要做到头里才行。”
“可是大哥,就算那样,那也是等孩子出生之后啊,咱们请个好大夫来看看孩子,是不是很健康,需不需要补一补,哪儿有现在就这么小心的,你这样弄得全家都紧张,还有,”王凝之低声,“大嫂说不定也被你带着紧张过度,这样对孩子可不好。”
“咱们兄弟七个,加上小妹一共八个,爹娘哪儿有这么紧张的,咱们不也都长大了?虽然老五老七多少有点儿长歪了,但也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王玄之轻轻点头,“我也明白你说的,但心里总是放不下,紧张焦急写在脸上,你说有什么办法?”
“简单啊,”王凝之脸上露出个笑容来,“转移注意力嘛。”
“怎么做?”
“人生嘛,”王凝之昂首阔步,两只手背负在后头,一副得道之人的模样,“吃吃喝喝,潇潇洒洒不就好了,这样,明儿你先去酒楼里一醉方休,后天去兰渚山叫上几个朋友赏景,大后天再去乐坊里听听曲儿……”
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通,王凝之却没得到什么回应,疑惑地回过头来,只见大哥王玄之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王凝之愣了一下,“有什么没提到的吗?你还有别的爱好?”
“不不不,我从来没就没有这些爱好,别听他瞎说。”王玄之退了一步,摆摆手,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怎么了啊,”王凝之皱眉,“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不应该去看看这外头的花花世界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二弟此言有理,让我深受触动,我明天就会和令姜转达的。”
听到这个沉静,又带着些恼怒的声音,王凝之的表情僵硬了,用眼神和大哥王玄之交流:
“大嫂怎么在这儿?”
“因为这是我的院子门口啊!”
“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这儿兜圈子走啊。”
王凝之努力挤了挤眼睛,转过来,已经带了一副笑容:“大嫂,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呢?”
何仪就靠在门口,脸上还是一如往常带着些淡淡的笑意,眼睛里却满是寒霜:“我晚上吃的有点儿多,就在院子里溜溜腿,这不就听见你们兄弟的话了?”
“大哥你可真是的!”王凝之退了一步,靠在墙边,让两人都能出现在自己眼中,一脸正气:“大嫂晚上吃多了,你都不陪着溜腿儿,还说什么紧张她!”
对于王凝之努力使眼色,王玄之只是淡淡回答:“是你叫我出来的啊。”
“嘿嘿,大嫂,我从建康带回来不少好玩意儿,还有我给小侄子准备的玩具呢,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不然迟了肯定会被他们几个小的给抢光了。”王凝之笑容满满,语气诚挚,这就打算开溜。
何仪只是眨眨眼:“多些二弟的美意了,只是令姜今儿来的时候,已经把给我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而且让绿枝给带过来了。”
“这样,大哥,我上次去师公那里,师公赏了我一卷汉末的画,我来拿给你瞧瞧,我实在是看不出来,这是出自谁手?”
王玄之也懒得在这儿纠缠这些,摆摆手:“挺晚了,赶紧回去吧,可别给我添麻烦了。”
“大哥,大嫂,明儿见!”王凝之根本不给他们再说什么的时间,一溜儿就撤了。
王玄之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去,扶起妻子的手臂,“晚上出来,还是要带个灯笼,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本来是有人陪着的,”何仪回答,“这不是见二弟越说越没谱,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王玄之笑了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叔平一向就是这样。”
“我觉得他说的其实有点儿道理,你该出去玩玩,当然了,”何仪淡淡地,“听曲儿之类的就算了,不过赏景之类的,还是不错。”
“再说吧,现在你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我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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