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俊一口茶水,差点就喷出去,瞪着一双小眼睛,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王兰就很及时地插话进来:“正好两位夫子在,我上次读书,有个疑问……”
作为山长王迁之的女儿,王兰可以说是万松书院的小公主了,又问的是学问上头的事情,不论陈子俊是有多想教训王凝之,都只能先一本正经地给王兰讲解。
而王凝之,则利用这点时间,把潜伏在院子里的几个学子一人一脚踹了出去。
许是屋子里有些闷,又或许是陈子俊生怕王凝之给趁机溜走了,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所以,姑娘其实不必过于执着于此,便是圣人当年,也只是但尽心力罢了。”
“王凝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毫不客气地坐在石桌边上,陈子俊活像一只瘦小版的斗牛犬,努力撑着腮帮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威严。
“夫子请讲。”
王凝之倒是也没客气,见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就很自觉地坐在树下的躺椅上,虽然话说的是相当尊敬师长,行为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陈子俊还是第一次见到学子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的,眉头一皱,就想发火,却又担心被这小子一通胡搅蛮缠,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
“咳咳,我要问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山下,关于黑风寨那些山贼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
“夫子这是何意?我可是来读书的,跟山贼能有什么关系?”王凝之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子俊冷笑一声:“我要是没记错,前几个月,你受过一次伤?”
“对啊,出门不小心磕到了,你也知道,我身娇肉贵的,磕了碰了,那都是大事儿,必须休养的。”
“出门磕到?”
“对啊,就门外头那颗歪脖子树,夫子要不要帮忙把它拔了,学子们在那儿绊倒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要我说啊,咱们书院这些植被,确实在位置上有些问题,应该重新规划一下……”
“停,打住,”陈子俊举起一只手,打断了王凝之话,心里冷笑,臭小子,还想转移话题,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的夫子,是白当的?
“先不说植被安排的事情,我再问你,山下那个鸣翠楼,是否为你所有?”
“当然不是!”
王凝之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我可是王家二公子,就算要在钱塘置办点什么产业,也不至于就看上个小茶楼。”
“可是,据我所知,前几日吴郡的朱明启公子,和你常常出入鸣翠楼中。”
“那怎么了,难不成凡是我去过的地方,都属于我了么?朱明启这小子,想去听说书,又穷的掏不起钱,硬墨迹着让我请客,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也只能给他个小小的面子。”
“那个鸣翠楼的掌柜,徐婉,与你交往深厚!”陈子俊几乎要咬着牙在说了。
“唉,夫子啊,你还不清楚吗,我,王凝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向乐于助人,品行温良,待人和睦,跟我交往深厚的,那根本就数不过来。”
王凝之眼里带笑,这个陈子俊,是打算从这里入手,指责自己不专心学业吗?
为了批评我几句,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了,但很可惜,再费劲儿,你也没机会。
“王凝之,你可知道,诓骗夫子,是什么罪过?”
“不敬师长,乃是缺德妄行之过,夫子,何人欺骗于你,告诉学生,我去为您铲除奸邪!”
“你!”陈子俊脸上的皱纹,就像一个扭曲的漩涡,恶狠狠地站起来,手指头乱点,气不打一处来。
“陈夫子,稍安勿躁,我来问问王凝之。”
作为山上有名的和事佬,笑大师感觉需要自己出场了,这两人要是真杠起来,说不得自己还要被牵涉其中。
好好先生当了一辈子,马天元可不想遭这种罪。
“王凝之啊,我问你,最近读书学习,是否用功如一呢?”
“唉,夫子,当然是不如以前用功了,”王凝之大大方方,“前几日钱塘不是出了些事儿嘛,我书院中,学子们也是诸多关注,毕竟,我们读书学习,就是为了造福百姓,自然要关注时事,尤其是这一次,马文才大放异彩,作为我书院弟子,领兵作战,鼓舞人心。”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王凝之叹了口气,“所以我有发现,最近书院弟子们,颇有想要下山做事的念头,也是由于这些念头,导致大家对于学习就不是那么上心了,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如何纠正学子们的想法。”
“毕竟,学成文武艺,这样有足够的才学支撑,来做些实事,如果只是半吊子水平,又哪里能真的为民谋福呢?”
“就算是马文才此次行动,虽然是大获成功,但我们仔细想想,一来,这本就是钱塘官兵的一次剿匪行动,堂堂官军,剿灭一群小小山贼,难道还能失败不成?”
“二来呢,马文才或许有些领兵作战的才能,但这次行动,是绝对体现不出来的,如此胜利,反而会给他一些过大的信心,未必是好事。”
“关于如何让这些学子们能重新焕发出对学业的热爱,我是有些想法的,首先呢,我们要……”
“咳咳,咳咳,咳咳咳,”陈子俊的脸色由红变黑,又变青,几个眼色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咳嗽打断。
再聊下去,这事儿还怎么整?
王凝之没几句话,就从一个学生,变成夫子了?这是他该担心的事情吗?马天元,你又是怎么回事,还真的跟他讨论起来了?
马天元愣了一下,和陈子俊对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干笑两声,讲道理,他还真觉得王凝之说的那些,有点道理,不由得有些埋怨陈子俊,就不能迟点咳嗽吗?
“王凝之,你听我说,咱们先不要管其他的学子,我们今天过来,是要先端正你的态度,掌握你的情况。”
马天元笑呵呵地重新开口,决定把话题扭转回来。
“好的,马夫子,我绝对配合,关于我的问题呢,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天气的变化,所以我的口味也有所改变,对于甜食,兴趣是下降了许多,以前每天晚饭后,我都要来一块……”
看到陈子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兰忍不住开口:“兄长,夫子们是问你学业的事情。”
“啊?这有什么好问的?”王凝之一脸不解,“我作为万松书院最优秀的学生,品学皆优,这有什么问题?”
愣了一下,马天元‘哈哈’笑了一声,又故作严肃,“王凝之,不可如此自大,为人做学问,要谦虚谨慎,看来我们今日到你这里来,是正确的,你的这种想法,万万不可取,我跟你说啊……”
于是,马天元和王凝之,就读书求学的态度,与治学之严谨,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相当严肃认真。
直到黄昏来临,马天元才摸着自己有点饥饿的大肚子,满意地离开了,在书院夫子之中,他不像刘夫子那几个,有自己专长的,也不像陈子俊,是曾经有官身的,还不会来事儿,别说像陈子俊一样经常收礼了,就算是学子们见了面打招呼,也不过是应付了事。
难得啊,今儿算是满足了自己为人师长的小小虚荣心。
要说马天元,没注意到那边已经黑色黑如锅底的陈子俊,当然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本事不算大,后台不算硬的夫子,能在万松书院执教多年,当然也是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案的。
从陈子俊来找自己一起巡查之时,马天元就明白,陈子俊这是挑软柿子捏呢,别的夫子或许不会给他面子,但自己一向和大家关系不错,又不会拆他的台。
说白了,做个工具人就行了。
陈子俊还特意把王凝之放在第一个,这是要立威,要枪打出头鸟,可是你要得罪王家给自己树立威信,拉上我干吗?
他当然也知道,王凝之在前头胡言乱语那些,一来就是不想说实话,二来就是故意跟陈子俊对着干,这两人在书院里,一向互相看不上,又不是什么秘密。
本来是不打算参与进来的,毕竟跟自己又没啥关系。
但是,当马天元从王凝之眼中看到那求知与尊敬时,突然就觉得,自己身为师长,难道不该为这个敬爱自己的学生做点事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边是摆明了要拉上自己去得罪王家的坏人陈子俊,一边是一心受自己教导的好学生,该怎么选择,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还有一点点小原因,是知道了陈子俊这辈子都回朝廷无望,那说白了大家都是个夫子,谁怕谁啊?
也有一点点小小的希冀,自己这么力挺王凝之,传到王迁之耳朵里,总是要优待一下的嘛。
毕竟,要抱大腿,就要挑最粗的那根,万松书院,谁的大腿,能比王迁之的粗?
能抱大哥的腿,谁稀罕二哥?
一出门,看见陈子俊招呼都不打,扭头就气呼呼地走了,马天元依然笑容灿烂。
你笑我没脾气,没威严,只会笑眯眯,我笑你性子急,格局低,四处得罪人。
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还真以为我马天元,是个憨憨?
刚关上门,王凝之一抬头,就翻了个白眼,“你这毛病就不能改改?整天扒人家墙头,迟早给雷劈!”
“你才给雷劈!”祝英台不甘示弱,却又忍着不发火:“赶紧的,跟我说说,陈夫子又作什么妖?”
“你还怕他?”王凝之冷笑一声。
“我当然不怕,他算什么,可是这家伙一定会找山伯的麻烦,我这不是……”
“那你就去让梁山伯给他送份礼,保证没事了,没钱,我可以借给你,也不多,每个月七分利,一年还本钱……”
“你赶紧给我闭嘴!我就是穷死,也不跟你借钱,吃人不吐骨头的!”
“兰姑娘,你给我讲讲,我这儿有从山下买来的点心,”祝英台转换了目标。
王兰点点头:“祝公子,你放心吧,其实今天陈夫子也没说多少话,都是马夫子在说。”
“啊?笑大师还管这事儿?”祝英台愣了一下。
嗔怪地看了一眼王凝之,王兰开口道,“都是因为兄长胡搅蛮缠啦,不过祝公子,你到时候也可以考虑……”
听了几句,王凝之就不屑地回了屋子,想要让陈子俊闭嘴,恐怕是不可能的,本来那家伙今儿就在自己这里碰了个钉子,估计心里头压了一团火,就等着找人发呢,要是自己的话,绝对会找王蓝田,或者梁山伯,因为他们最乖。
而相比之下,梁山伯的优先级会更高一点,毕竟王蓝田平日里没少‘上供’陈子俊也不好过于苛责。
但是梁山伯,那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箭靶子。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下课,甚至都等不及让学子们先回去,陈子俊便一脸严肃地吩咐:“从今日起,学子们下课之后,不得下山,等候夫子巡查,之后方可离开。”
坐在角落里的王凝之,瞧了一眼一脸败像的祝英台,就晓得,她的第一计划怕是已经被打垮了。
昨天就听到院子里,王兰没少给她出馊主意,甚至有好几个办法让梁山伯生病,最后还是王凝之出声警告,王兰才放弃了折断梁山伯一条腿,慢慢下山休养的计划。
这丫头也不知道像谁,小小年纪,这么残忍,又这么冷酷。
和昨天不同,今日的陈子俊,已经吸取了教训,换了同伴,书院里头的书画大师,夏柳成。
这一位,一向都寄情于山水之间,就连上课都随意得很,平日里一副仙风道骨的恶心模样。
对于巡查学子的事情,夏柳成那是完全不在意的,要不是陈子俊非拉着他来,根本不想参与。
而这就是陈子俊的打算了,马天元跟自己作对,夏柳成总不会了。
慢条斯理地吃过午饭,擦过嘴,喝了茶,身后带着一堆小心观望,又不敢靠近的学子们,两位夫子相伴而行。
踱着步子,背负着手,神色淡然,正经严肃,还穿着特意准备的深色袍子,陈子俊的目标很明确。
梁山伯,我来了!
快让我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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