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王凝之第一时间就把门关上,倒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小看了王彪之啊,那一瞬间,被他盯着,就仿佛是生死已经被别人捏在手里。
看来小时候的记忆力,王彪之虽然严厉,对自家的这些孩子,已经是宽容许多了。
这些朝廷大员,最恐怖的就是,皮里阳秋。
自认也算是对王彪之很熟悉了,虽然自己接触不多,可是作为王家目前在朝中的台柱子之一,王彪之在家族里,也是时常会被人谈起的,就连他小时候喜欢去哪听曲儿,大家都是门清,可是今日,王凝之才发现,自己算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王彪之。
一想到王玄之那个谦谦君子的性子,以后要和这些家伙勾心斗角,王凝之一声长叹,看来自己还是年轻了些。
老爹看上去不靠谱,可实际上却是明智之人啊,与其傻乎乎一股脑上去和别人争斗,最后把家底都赔个精光,还不如踏踏实实,保存实力,等待后辈。
哪怕是王玄之,老爹都只是安排在自己身边,那双时常醉醺醺的眼睛里,恐怕藏着不少的智慧啊。
多亏我是要做个隐士的!
大哥也不错,谨小慎微,这时候再看,那也是优点啊!
不过找个机会,还是要跟他多絮叨几句才行。
这边王凝之思绪乱飞,那边王迁之的小院子里头,王迁之正在乐呵呵地给自己的诸多花草修修剪剪。
“芍药不是这么养活的,此物本好活,你偏偏伺候得如此精致,岂不是折此花寿?这又不是酷暑,便是些许阳光照耀,那也是应当,你这样给它搭棚子,过于潮湿,水气太大,虫害甚是严重,芍药的活性也被你养弱了。”
“闭嘴吧你,我养个花,还要你来教训?”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一番好意……”
“可拉倒吧,”王迁之放下手里的工具,斜着眼睛看过去,“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夫子做下来,最懂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站在那里的王彪之倒是很配合。
“就是什么叫做好心教育,什么叫做好为人师!”
“我养个花不假,难道我告诉过你,我是要养多久,养多好吗?我养花,养草,自是为我自己高兴,我爱如何便如何,养个花还要小心翼翼,究竟是养,还是伺候?谁是主人,这件事情做下来,还是为了我自己高兴吗?”
“好好好,你是对的,”王彪之决定以后不再和他争辩了,别的不说,几十年夫子做下来,这说话是真厉害,转了一圈,成了自己挨训了。
“你有气,也不能找我撒,那小子又没下山,你自去找他便是了,没得在我眼前晃悠,惹人烦。”
“我才不去,那小子脸皮太厚,我也不能因为他死不认账就揍他,不然王逸少喝多了还不亲自来找我?我人在建康,可不是他撒酒疯的地方。”
“还有,”王彪之冷笑一声,“我就那么讨人厌,你变着法儿想让我走?这点时间都换了几种办法了?”
“唉。”王迁之长叹一声,王凝之这个小滑头,到最后还是把这个麻烦丢给自己了,看来陈子俊有些时候也是对的,这种不懂得为夫子分忧,为长辈扛刀的年轻人,确实需要进一步修理。
从这一点来说,王迁之犯了个错,王凝之并没有把这个麻烦丢给他,而是决定主动去承担责任了。
当然,承担责任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带个队友的。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书院的夫子们,学子们就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王彪之时不时在山上转悠,也会看看课堂情况,虽然陈夫子是尽力表现了,可是他也就来了一次,再也不肯出现。
原因就有点儿尴尬了。
毕竟,王彪之身份摆在那里,他不主动询问,学子们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本来是挺快乐的一件事,休闲时间,谁知道碰上个不要脸的。
王凝之很忙,也很快乐,带着梁山伯四处堵截王彪之,不论心里是多么不爽,王彪之也不能对一个真诚求学,想要报效国家,为民谋福的学子发脾气。
王彪之就发现了一件事,往日里自己只要脸一冷,基本上就不会有人不识抬举了,可是万松书院里头,怎么就同时出现了两个奇葩。
王凝之就不说了,第一天就发现了他的厚脸皮,加上也是亲戚,实在没办法,本来是可以训斥他的,可是这家伙随身携带梁山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王彪之实在不能开口。
而另一个奇葩就是这个梁山伯,他好像把自己的严厉,当成了鞭策,每当王彪之在治水方略上找出什么错漏,进行严肃批评之时,他似乎一点不羞愧,也不恼火,就是单纯地为自己能够改正而高兴着。
然后,用不了几个时辰,这两人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兴高采烈地请求新一轮教导。
就算自己明里暗里表达过无数次,自己不是个管水利的官员,很多东西都不懂,他们也置若罔闻,王凝之这臭小子,还有意无意说了好几次,王卓然对这份治水方略的看重,和对梁山伯这种拳拳之心的赞赏。
王彪之打算下次见到王卓然的时候,绝对不给他个好脸色看。
心里压着火,就会让人的脾气比较暴躁,尤其是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越是压抑,越是阴沉。
于是,找了个空子,打算去和曾经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没说上话,但毕竟都当过官,上过朝,也算是有交情,那就该回温一下的陈子俊,遭受了无妄之灾。
很多话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王彪之一句:“既做了夫子,就该以学子为重,事事考虑学子,而不是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就像梁山伯的治水方略,如果平日里你们足够重视,能给他好的建议,他又何需去找王卓然?又何需事事来问我?”
总算是变相出了口气的王彪之,心里舒坦多了,都是这些夫子的错,才会害得一个学子,空有思想,无处询问,来打扰自己的清净。
陈子俊带着希望而来,满怀羞愤而去。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当陈夫子不爽的时候,整个书院,都不会爽。
晴朗的秋日,凉风习习,沁人心脾,而这几日,却又加了几分冷意,似乎是冬日的风,掺杂了进来。
这种骤冷的时节里,一般都是保重身体为紧,保暖加衣,多多休憩,然而,书院里,学子们却被按在课堂上,苦苦煎熬。
“唉,又是一篇文章,本以为王大人走了能好点,结果还是一样,苦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自习时间,王蓝田趴在桌面上,看着自己拼尽全力却只有小半篇的文章,而且写到这里,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悲从中来。
“王蓝田,既然都写不出来,那就走吧,你放心,只要你走,我们都会跟着的!”姚一木喊了一声。
“呵呵,当我傻啊?”王蓝田嘴角一抽,“到时候还不是都推在我头上?”
王蓝田这句话一出口,顿时,课堂里头吵作一团,对于上一次大家的逃课行动,互相推诿,互相谩骂着。
“闭嘴!”马文才的声音响起,才让这些声音消退下去,终于添上最后一笔:
故秋学之盛,在书院的风气是也。
文章写完了,心情也就舒畅了,马文才想起来父亲的叮嘱,笑着开口:
“各位,秀园不日即将完工,大家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游玩?”
“秀园?这么快的吗?我以为还要些日子呢!”第一个响应的是张齐杜,作为钱塘世族的公子,对于钱塘有什么好玩的,那要属他最懂了,就连马文才都自愧不如。
和马文才这种喜欢打猎,或者打架,甚至喜欢见血的人比起来,张齐杜才是理想中的世家公子,吃喝玩乐,那是无一不精,人又活泼爱热闹,也算是书院里头的人物了。
“昨天家里来人送些东西,跟我提起,今年为了秀园,特意从建康请来的工匠,这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建好,毕竟,到了冬天,愿意观赏的人也就少了,那还不如等到明年。”
“那估计这几天秀园的人会很多,人来人往的,也没多少意思,就跟那些诗会一样,人潮拥挤,满街都是小摊子,走个路都困难。”许世康在一边吐槽两声,他是东阳人,那里相对没有钱塘这么热闹,也不会有各地的游客时常来往,反倒让人游玩起来,轻松很多。
“放心,秀园和钱塘湖不同,这里的进出都有严格控制,不允许各种杂货入场,也不允许商人随意摆摊,就连一些歌舞,都被限制在一定的位置。”
“王兄,怎么样,要去吗?”
“好啊。”王凝之一边回答,一边笔下连绵不绝,三两下把文章胡乱写完,伸个懒腰,就打算撤了。
陈子俊最近就像神经病一样,天天都要留作业,还都是些言而无物的文章,让人头大,能下山去转悠一圈,那当然也是好的。
“山伯,咱们也去吧?”
前头,祝英台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对于他这几天的苦闷也是能理解的。
王彪之一离开书院,王凝之就露出了本来的丑恶嘴脸,对治水方略再不感兴趣,还给了梁山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没有耐心,我虽然很想帮助你,但是在有心无力,所以只能把你推荐给那些大人们,至于你能不能获得青睐,治水方略能不能得到重视,这就看你自己了。”
这种鬼话,也就梁山伯才会相信!
祝英台一边痛心着梁山伯的单纯,一边咒骂着王凝之的无耻,心里却涌出一股强大的保护欲,山伯这样的好人,自己一定要守在他身边,才能让他不被人欺负。
叹了口气,安慰着梁山伯,却又想到,这样也好,盲目的信任所带来的乐观,总要比那种被人欺骗后的悲伤好。
对于祝英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少女心思,梁山伯是感受不到的,感受到祝英台的目光,他只是觉得感动:“英台,能和你结拜为兄弟,真是我梁山伯三生有幸!”
另一边,大家都已经把写好的文章放在夫子的桌上,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王凝之一把揽住王蓝田的肩膀,“跑什么呀,跟我一起走。”
钱塘。
秀园里,学子们对这一切啧啧称奇,就连王凝之都赞叹一声:“真想不到,这么短时间里,钱塘就能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并不是个很大的园子,和普通的庄园也都差不多大小,却是十分精致,亭台楼阁自不必说,就连花草树木,都齐齐整整,甚至在不同的方位上,花的品种,颜色都一一相应,里头的游客们也不像在外面一样,时不时就去摘朵花之类的,因为钱塘府有特意安排好的人在这里维护秩序。
“文才兄,这可是大手笔啊,令尊马大人,这是要把钱塘打造成人间仙境?”捧场这种事情,再也没有谁能比秦金生做得更好了。
马文才笑得开心,回答:“今年我们不是拿下了黑风寨吗?朝廷特意嘉奖了不少钱货,我爹说了,为民除害,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钱塘府衙能为百姓做事,这是荣耀,何至于嘉奖,这些钱钱塘府受之有愧,既然如此,就用来修建一些园林,自当是给钱塘的百姓们一些乐趣。”
“马太守真是好官啊!此乃百姓之福,江山社稷之福!”
“文才兄之德,向来有令尊之风,想必将来,也是能成为一个……”
……
“喂!”
“嗯?”
王凝之本来是在犹豫,要先欣赏一下这满园芬芳,还是去把王蓝田逮回来,才刚划拳输了两次,这就溜了?
听到有人说话,转过头,就看见祝英台鄙夷地看着那边的一众学子,开口吐槽:
“听听,那些人是真恶心啊,我算是知道马文才邀请我们来是为什么了,就是想让我们都看看他多有本事,打下一个山寨,朝廷还要嘉奖,他爹又有多好,拿了钱还要给百姓修园子。”
“我也是真不明白,官府出兵,剿灭了一个山贼窝,这有什么值得嘉奖的,又不是去打了胜仗回来。”
“还有啊,我敢肯定,这也是马太守让他儿子带我们来的,让大家都知道他儿子得了嘉奖,以后会被重用,小题大做,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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