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位王子,他想找一位公主结婚,但是她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他走遍了全世界,想要寻找到一位真正的公主,但不论走到什么地方,总碰到一些障碍。
公主倒有的是,但王子无法判断她们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因为她们总有一些地方不大对头,结果,他只好回家来,心中很不快活,因为他是多么渴望得到一位真正的公主。
有一天晚上,忽然起了一阵可怕的暴风雨,天空在掣电,在打雷,还下着大雨,这真使人有些害怕!这时,有人在敲门,老国王就走过去开门。
站在城外的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可是,天啊!经过了风吹雨打之后,她的样子是多么难看啊!水沿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向下流,流进鞋尖,又从脚跟流出来。她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
提笔写下‘豌豆公主’几个大字,王凝之站了起来,掀开帘子,今儿天气就比较阴沉了,乌云遮住了阳光,就像一个倒扣的大腕,盖在山阴上头。
院子里,昨夜的那些雪人,就像一个个卫士,守在竹林的外侧。
而几个小冰灯,则都被挂在走廊外的栏杆上头,因为乌云下风都被压得吹不起来,所以灯也无从转来转去,只能无精打采地被挂着。
难得谢道韫今儿心情很好,给大家都减轻了课业,不过呢,压力其实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大了。
就比如王孟姜,从平时舒坦地听故事,变成了自己读故事,此刻嘟着嘴,就很不开心。
而着名人士——会稽小霸王——谢玄,整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因为他被要求整理好之前的故事,并且要写一篇心得体会。
只有王献之轻松些,他的任务是为每一篇故事,都画一副插图。
读书的不读书,练武的不练武,只剩下王孟姜干巴巴的声音在前厅里盘旋。
好容易磕磕绊绊地读完,王孟姜是相当不爽的,倒不是认字困难,而是她对于自己的待遇很不满。
横了一眼已经在一堆纸里,快要昏厥过去的谢玄,又看了一眼正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画海的女儿这个形象的王献之,王孟姜才算高兴了些。
人嘛,受苦受难无所谓,只要能看见别人比自己痛苦就好。
还记得当年二哥王凝之,在春天里,带着自己放风筝,就很自然地把四哥五哥带上了,说是大家一起玩耍,实际上就是让他们两一个拉绳子,一个去跑。
这本来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但是那个二哥亲手制作的巨大六芒星风筝,基本不比自己轻多少了,在四哥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两条腿儿都仿佛瘦了些的时候,二哥就牵着自己,远远望着,说了一句:
“小妹,你快乐吗?”
自己当时回答得很自然:“快乐啊,但是四哥五哥好像不快乐。”
二哥给的答案,是当时的自己,无法理解的深奥。
“记住了,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你才能更快乐。”
虽然不懂,但是王孟姜实践了几次,比如在早起快乐地摘花玩耍之后,把娘亲手栽的花儿放在七哥的花瓶里头。
摘花去玩,这很快乐。
玩过以后放在七哥花瓶里,更快乐。
看着七哥被老娘追着打,然后苦哈哈地捂着屁股,站在墙角里看大家吃饭,而自己吃不上,这就非常快乐了。
所以,二哥的话,非常正确。
不过今儿就算了,暂时不给七哥的画添上几笔了,也不给谢哥哥整理好的故事册子混进去自己的涂鸦了。
倒不是突然富有爱心了,而是谢姐姐还在旁边坐着,还有谢家三姐姐谢道粲和四姐姐谢道辉,也在案几旁边,正在玩翻花绳。
从昨天大家一起玩雪人,砸雪球,看了冰灯,还吃了晚饭之后,这几个谢家的姐姐就不再避着七哥和谢哥哥了。
都是因为这两人整日里闹腾得鸡飞狗跳,不然自己也不用孤独地学习,都没有玩伴了。
莫名其妙被小妹瞪了一眼的王献之,还不清楚,自己就这样替二哥背锅了。
“故事都听过了,你们有什么感受?都讲一下。”
谢道韫开口了,最近她在学到了王凝之总是大而化之的本事以后,也觉得颇为好用,很喜欢以小见大来教育孩子,而且和那些晦涩难懂的道理比起来,从故事里延伸出来,往往讲的也能轻松些,孩子们听的也能轻松些。
“先生,我来说!”王孟姜第一个开口,自信满满。
在谢道韫点头之后,王孟姜手里捏着‘豌豆公主’的故事,开口:“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在告诉我们,要明辨是非,不能盲目地相信,就像王子一家,在见到公主的时候,不是直接相信了她的话,而是要通过测试,才能确定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好,”谢道韫微微颔首,又看向谢道粲,“三妹?”
谢道粲没有着急开口,而是想了想,才慢吞吞地回答:“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讲,外表和本质,未必是相同的,公主刚出现的时候,经过了风吹雨打,样子很是难看,丝毫没有一点高贵,却能在夜里分辨出几十层被子下有东西硌着自己,这不是外貌能看出来的。”
“它应该是在讲,不能以貌取人。”
“不错,”谢道韫笑了笑,又看向谢道辉,“四妹?”
谢道辉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和王孟姜也相差不多,闻言就开口:“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在讲,要多听长辈的话,多听取别人的建议,王子想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可是他自己没有办法来分辨,还是皇后想到的主意,不然豌豆公主是真是假,谁也猜不出来。”
谢道韫轻轻点头,又转向在一边的王献之,王献之把图画放好,一边想着,一边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讲,做事要有坚持,有底线,不能得过且过。”
“王子走遍了全世界,只是为了找到一位真正的公主,这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很挑剔的人,不是那种随便应付就可以的。”
“而他既然是这样一个人,那如果是随便娶一个姑娘,恐怕未来在一起生活,一个挑剔,一个随意,也很难相处融洽,因为两人志趣不同。”
“而真正的公主,也就是豌豆公主,却不一样,王子因为找公主,能走遍世界,公主因为一粒豌豆,能睡不着觉,两人般配得很。”
“婚嫁大事,牵涉一生,谁都不能草率,越是这种事情,越是要有坚持,有执着,不能随便应付,王子也是找到了般配的公主,才生活得幸福美满。”
谢道韫‘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那边早就耐不住的谢玄。
“哪儿有那么多道理,这不就是一个矫情的小故事嘛,一个矫情的王子,还非要娶一个真正的公主,这世上还有假的吗?假的还能叫公主吗?而且,有的公主细腻,有的公主大大咧咧,这又不是全都一样,”谢玄似乎是被整理文书这种琐事被逼得人都快魔怔了,好容易找到一个发泄的空子:
“那个公主也是矫情得很,就不说她是不是真的能分辨有豌豆了,就算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还是被收留的那种,还能说自己呆的不满意?”
“要我说,都抓起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直抒胸臆,大气磅礴的谢玄,在挨了一白眼之后,就只能乖乖坐下了。
谢道韫瞧了一眼还在门口伸懒腰的王凝之,喊了一声:“王二哥,你在听吗?”
“在听,大家都讲的很好,”王凝之答了一声,笑呵呵地进来,瞧了一眼几个孩子,坐到了小火炉边。
“王二哥,这是你写的故事,你是什么感受?”谢玄挑挑眉,受到了这么痛苦的折磨,作为小霸王,当然要愤怒,可是自己又不敢和姐姐发飙,那就找一下王凝之的麻烦好了。
王凝之倒是不以为意,大略思考了一下,说道:“我想表达的,不是什么道理,也未必是正确的,通过这个故事,我是打算讲一下。”
“极致的品味来自极致的生活。任何一个领域里的极致高手,都是敏感的。豌豆公主能在二十层垫子,二十层被子之上,还发现底下有东西硌着,就是因为她在享受舒适这一方面,算是最极致的高手了,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如此敏感。”
“还有呢,就是我们要诚实地面对自己,不能自欺欺人,人不在特定的位置上,是无法理解其带来的感受的,没必要强行伪装,甚至改变自己,即使再模仿别人,也无法做到如出一辙,最后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独特魅力。”
“没错,”冲着一脸质疑的谢玄点点头,王凝之语气严肃,“就算是你,也有自己的魅力所在,不要担心,总会有小姑娘喜欢你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谢玄在错愕之后,脸上骤然一红,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根本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期期艾艾地讲不出话来。
谢道韫笑过之后,白了王凝之一眼,她当然知道,王凝之这就是随口说说的,这家伙,总是能口灿莲花,永远都不会有言辞穷乏的时候。
“其实,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谢道韫温和地开口,“小妹说要明辨是非,不偏信盲从;三妹说要看到本质,不以貌取人;四妹则说听取意见,不盲目自大;王献之则认为要匹配登对,不随便应付,大家从不同角度,得出了不同的感受,这也是王二哥的意思,人在不同的位置上,当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我很高兴的是,大家都有自己判断,而不是茫然无所,只能以别人的意见为准。”
“那我呢?姐姐?”
王凝之眼角抽了抽,对还在提问的谢玄投以同情的目光,人可以无知无畏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坚持了。
果然。
“你?你可以去把所有的故事册,都重新誊写一次,最近你实在过于懒散,不认真读书写字了。”谢道韫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
谢玄张大了嘴,就像一只河马,“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啊,这些故事里的人,都这么矫情,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谢道韫冷眼,“这就是个故事而已,我要让你们从中学到些什么,而不是让你去观察几个虚构的人物,是不是矫情,你把心思用错了地方。”
“就是嘛,看个故事,还这么挑刺儿,有毛病?”王献之添了一把火。
谢玄仰天长叹,却在威严的大姐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等到午后,孩子们都各自离开,有去午睡的,有去聊天的,也有谢玄这样还苦闷在书房里的,王凝之终于有机会和谢道韫单独相处一会儿了。
相伴而行在竹林小路上,雪已经被扫着堆放在一边,乌云并没有散去,一连几天,都是阴沉着,所幸不冷。
“我娘说,过两天要邀请你娘去阳明山观景,礼佛,你要去吗?”
谢道韫低着头,瞧着地上的雪,轻轻地用靴子踢着小石头,闻言回答:“我知道这事儿,娘要我去的。可是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
“当然是上次在四明山啊,”谢道韫声音愈发低了些,“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在王大人面前作了那首诗,想必王大人已经告诉郗璿夫人了。”
王凝之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现在才觉得不妥,是不是有些后知后觉了?”
“那有什么办法嘛,”谢道韫又踢了一脚,似乎是表达对当时自己的不满,“那时候我刚知道,我们的事儿,是长辈们安排的,心里就有些不快,正好又见到王大人,就没忍住。”
“你每天去请安,你娘有没有说什么呀?”
王凝之回想了一下,才回答:“好像是没有,我每天去请安,基本上只能呆一小会儿,时间长了我娘就要生气打我。”
谢道韫叹了口气,又瞪了一眼,“你就不能,唉,算了,我早该知道的。”
“就算我晓得,也没什么用啊,这属于你自己的难关,总要你自己去解决才好,难不成,我们的谢大才女,还会怕了不成?”
王凝之笑呵呵地开口,打算激励一下,谁知道谢道韫的回答是如此的简单粗暴,又不讲道理,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我当然怕啊!那可是我未来的……我怎么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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