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琦的返回使得家中像过节一般,三府上下喜气洋洋,就连府门口都被贾琏命人挂上了大红灯笼,天刚亮,贾忠便带着小厮在宁荣街燃起了烟火爆竹,一扫家中多日的清冷。
西跨院寝室内,贾琦被一阵爆竹声惊醒了,他一伸手,却抓了空,“春桃!”
“老爷,我在这里呢!”
春桃掀开门帘抱着个包裹进来,“这是昨儿紫鹃送来的衣裳,姑娘月前才做好的新衣,天冷了正适合穿。”
贾琦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有什么事?”
贾琦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说说吧,秋月是怎么回事?”
“老爷看出来了?”
春桃叹道:“姑娘是大家闺秀,老爷不在这一年里对所有人都一一照顾到了,外面的一些大事也应对得体,特别是老爷在钱塘遇袭之后,家中亲兵战死了很多,姑娘让李嬷嬷去将战亡亲兵的家眷请进府中说话,好些人都感动的失声痛哭,这件事在勋贵一脉都传开了,都说王爷好福气。”
贾琦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只是和秋月有什么关系?”
“说来这件事还怪老爷!”
贾琦一怔,“为什么?”
“老爷该记得秋月和我一样都是家生子,老子娘兄弟都在府中做事,早在之前我就和老爷说了秋月的事情,你总是说秋月小,孩子气,过两年再说,姑娘管家之后,说过她两次,原本没什么,只是不知如何这事传了出去,秋月家里知道了特意将她找出去训斥了,老爷也知道她的脾气,和四姑娘一个样,这不就闹上了。”
贾琦眉头一皱,“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春桃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还望老爷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不要重罚她才是。”
贾琦微微一叹,坐起身,把她揽在怀中,幽幽道:“你们两个陪着我这么些年,我怎么会舍得,等我回来会找她说。”
“嗯!”
春桃将脸贴在他的胸胸膛上,低声道:“秋月还是因为家里人给的压力还有别人背后嚼舌根才昏了头。”
这时,门外传来琥珀的声音,“二爷,二门外忠伯传来话,车马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将水端进来!”
贾琦笑道:“我进宫一趟,你待会让李嬷嬷进园子说一声,对了,姑老爷那边如何?”
春桃连忙拿过衣服服侍贾琦,笑道:“前日我带大姐儿去磕头,正巧小蓉大爷请了白家老爷子来号脉,没怎么细说,就嘱咐温养。”
“我知道了。”
贾琦点了点头,又道:“回来时带了些江南的稀罕物,我待会让人给你和秋月家中送去。”
“谢老爷恩典!”
春桃嫣然一笑,稍微给贾琦收拾一下,便出去安排洗漱去了。
.....
天还没有亮透,钟鼓声响起,神京城门缓缓打开,原本寂静的街道顿时热闹起来,这时,一匹快马从永定门外奔进了京城。
不多时,那汉子便来到了东城一个杂货铺前,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片刻,汉子匆匆走进了后院,来到一间偏房前,低声扣门,“卑职有要事禀报总管。”
“进来吧。”
良久,屋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汉子连忙推开房门,走进来昏暗的房间,对着坐在炕上的白面无须老者拜道:“拜见总管。”
“说。”
“山庄昨夜子时遭到攻击,所有的兄弟全部殉难。”
“谁动的手?”
“不清楚。”
汉子低头想了想,“不过肯定是军方,有人听到了爆炸声,卑职在外围看了看,空气中还残留有火药味,山村这么快被攻破,对方一定带有火炮,另外,那两处山林也被夷为了平地,那么大的土坑一看就是爆炸所致。”
“军方?”
老太监没有太过意外,沉默了一下,又道:“看来该是宫内出了问题,可能是陛下动的手。”
“陛下?”
那汉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老太监所说的是隆武帝,知道他们存在的没有多少人,不过作为皇帝,刘胥可以从密档中得知他们的存在以及藏身之所,随着皇帝和刘恭之间矛盾的尖锐,他们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肯定会想办法将他们给除掉以断了睿亲王的手臂。
想到这,心中感到莫名的悲愤,他们都是忠诚与皇室之人,这么些年来为了巩固皇权做下了太多的杀戮,明白自己是一辈子见不得光明,但也不能就这么死在自己人的倾轧之下。
“你们可有换了藏身之所?”
“回总管的话,弟兄们都撤出了通州,如今都躲到房山等密所。”
“都散了吧!”
老太监摇了摇头,慢声道:“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密档中有一份地图详细标注了这些地方,肯定会有人前去搜查,说不得军方的人已经在前去的路上了,你也快走吧,先去中原,那里混乱,换个身份再去江浙吧。”
“那,总管您....”
“杂家还是要将此事告知睿亲王爷。”
“这?”
那汉子诧异。
“哎!”
老太监叹了一声,“睿亲王爷毕竟是统领,该是要告诉他一声。”
汉子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
今天是贾琦第一次以内阁阁臣的身份参加文渊阁议事,马车内,贾琦正闭目长思,刚出门接到了赵瑄递来的急信,给他送来了一个震惊万分的消息,昨夜不仅剿灭了隐藏在山村内的杀手,更是从他们手中得到了一封信,是云南巡抚刘藻写给内阁次辅孔方岩的,不知为何这封信没能送进京反而落在这些人的手中,算着时间,该是这一两日刚落到他们手中。
南疆出了一件大事,兵部职方司郎中梅远贵写了一份告密信给内阁,南疆朝廷的兵马根本没有收复孟艮府,相反还丢掉了刚收复不久的车里宣慰司以及临安府大部地区,损失两万余兵马。
这件事情之严重,已经影响到了南疆的稳定,没记错,内阁至今没有收到梅远贵的这封告密信,还有,史鼐也没有给兵部送来军报。
贾琦的身体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他在考虑如何利用手中的这封信,首先不能去告密,这样会得罪好些人,不仅仅是孔方岩,还会得罪宗室一脉,最关键的是可能会将史鼐拉下水,利益交换才能给贾琦这边带来好处。
出门前遇见了林如海,他特意嘱咐自己,不要小瞧了小皇帝,此人心思极深,不是易于之辈。
想到这,贾琦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险棋,但形势十分紧迫,一旦刘恭掌握了大势,自己及勋贵一脉将受到更为严厉的打压,不仅仅是军权方面。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贾琦眉头一皱,透过车窗望去,前面转弯就是正阳门,边上也来了一辆马车,有些破旧,贾福凑过来小声道:“二爷,这是户部尚书宋溥的马车。”
啧!
贾琦心中一动,这是个纯粹的好官,可惜生不逢时。
“可是西梁王?”
听了这话,贾琦推开车门,只见宋溥已经走下了马车,一年多未见,宋溥老了很多,发须斑白,精神也不是很好,看来户部的情况比外面传的还要不好,跳下马车,拱手道:“宋大人别来无恙啊!”
“王爷说笑了,我老了,头发全白了,就连这耳朵也有些聋了,若非朝政艰难,早就归乡养老了。”
宋溥指着自己的耳朵苦笑道。
贾琦一怔,上前一步躬身道:“国老。”
宋溥爽朗一笑,“王爷这声‘国老’,我就厚颜受了。”
顿了顿,又道:“我有两句话想与王爷说,不知....”
“您老要是不嫌弃,咱们同车前往皇城。”
“那好,早就听闻王爷所乘马车豪华,一直没机会见识,今儿也享受享受。”
“请!”
贾琦亲自将他扶上了马车,宋溥的老马车跟在车队后面往皇城晃去。
宋溥放下茶碗,打量一圈,叹道:“都说勋贵豪门生活不凡,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单这软榻上的皮毛老夫十年俸禄都不够。”
“您老要是愿意,明儿就有人给送上府去。”
“哈哈哈!”
宋溥一摆手笑道:“你这一年多不在,不清楚,老夫将满神京高官权贵得罪了个遍,若非别人瞧不上老夫这身官皮,说不得早就滚回老家了。”
说到这,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这是户部右侍郎高巍清查宗室半年的成果,京畿、山东、湖广共有一百三十万亩,这还仅仅是田地,那些庄园一类的都未统计,请王爷看一看。”
贾琦接过奏章,望向他,“首辅可知此事?”
宋溥:“还未来得及说。”
贾琦笑了笑,“即是如此,我就不看了。”
宋溥开始还愣了一下,见贾琦眼睑低垂,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凄凉,眼睛里似要闪出泪花,片刻,缓缓道:“这一年全靠王爷从江南送来的财物,否则户部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宋大人客气,这本是上皇和内阁定下的,本王只是执行王命而已。”
贾琦摇了摇头。
“百姓苦啊!”
宋溥发出了一声感慨,“今年还好,去年这个时候京畿已经开始飘雪了,虽说朝廷提前示警,但还是冻死了不少人,特别是从山陕两地迁来的灾民。”
说到这里,目光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贾琦,接着道:“你那个番薯我去看了,再有一个多月就可以开挖了,希望如你所说。否则,今冬京畿可能会饿死人。”
贾琦脸一沉,“五六两个月,贾家商会不是给京城运了三百万石粮食吗?”
宋溥不再说话,默默地喝着面前的茶。
不知不觉,马车便来到了神武门前,这时已经有六部官员开始进宫了,众人都认出了这是贾琦的马车,不少人纷纷向边上退去,也有勋贵一脉的官员凑上前来准备搭话。
宋溥透过车窗望去,已经到神武门,慢慢站起了,从怀中又掏出一本奏章,“这是弹劾淮南王刘旦欺君毒民、招权纳贿、结党营私、侵占百姓田产放纵奴仆凌辱乡民。老夫会亲自送进通政司。”
贾琦望了他好一阵子,从他的眼里似乎望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伸手扶着他走下了马车。
这时,内阁次辅孔方岩慢慢走出了马车,正好看见贾琦搀扶着宋溥从马车下来,两人神情亲密,谈笑风生,孔方岩不由一愣,什么时候,宋溥和贾家搅到一起去了,他也不知道避讳!
这一幕太诡异了,好些原本打算上来搭话的官员纷纷躲了开来。
文渊阁内,睿亲王刘恭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身边的案几上摆放着数本奏章,都是通政司转递来的弹劾他的奏章,都是勋贵一脉的官员,罪名很大,欺君!
贾琦的突然归来让他感受到了压力,特别是昨日城门前的宣战,更是让双方之间没了和解的可能,这不是他愿意面对的,贾琦不是贾赦,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只能被动应对。
想到这,抬眼望向默默吃粥的杨涟,嘴角动了动,但又什么都没说。
这时,孔方岩快步走来,与其他几位打了声招呼,又给刘恭使了个眼色,刘恭会意,二人几步走出大殿,避开了人,低声道:“什么事?”
“刚在宫门口遇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宋溥竟然和贾琦同乘一辆马车,而且,贾琦扶着宋溥下的马车,两人谈笑风生,关系非同一般啊。”
说到这,孔方岩冷哼了一声,“此时这两人走的如此近,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刘恭眉头一皱,“宋大人是个忠贞之臣,或许他们只是在路上遇到,有事相聊而已。”
“或许吧。”
孔方岩紧盯着他,“我再提醒你一句,宋溥对于宗室的调查快要结束了。”
这句话到是提醒了他,他目前急需宗室各家的支持,可是,宋溥一旦对宗室开刀,自己将陷入两难之地,宋溥是为了朝廷才向宗室收税,不收户部缺钱,收了,宗室各家肯定有怨言。
“哟,二位躲在这里又是打算算计谁?!”
一个讨厌无比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刘恭一回头,只见贾琦背着手站在连廊尽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你!”
孔方岩气得浑身发抖,“好个伶牙俐齿的....”
“好了!西梁王在和咱们说笑呢。”
刘恭低喊一声,打断了孔方岩的话头,提醒他,贾琦如今封了王,不是他可以随意编排的。
这话让他的怒意完全消失,全身打了个冷颤,心惊的望着贾琦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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