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逃妾
因矫诏一事,让顺平八年的五月端午便显得十分沉寂。京中显贵豪绅生怕触了霉头,皆未像往年那样高搭彩棚,组赛龙舟。
外国的贺亲使团逐一请辞。地方的贺亲的官员也纷纷上表离京。
柳大将军不过也只比别人多盘桓了两日而己,六月初三便率众回辽东戍边。
至此,各地的贺亲队伍,除因西北的秦昊轩要在京城走完六礼,其余皆已离京。
西北的靖王已在收到赐婚喜报后,立时派长史官押解着厚厚的彩礼赶来京城。又亲笔写了谢恩的折子递呈皇上太后。
在给昊轩的家书中,极为认可这门婚事的,称自己“心中甚慰”。且还说已于西北着手准备大婚事宜,只等昊轩携太/安郡主归家。
昊轩接到此信后十分高兴,立时着手准备起来。一边向朝廷奏请携太/安郡主离京日期。一边于京中四处釆买,皆是些姑娘家喜欢的新巧玩物、各色零嘴,不胜枚举。如此一来,倒似比往常还要忙上十倍,整日于京中乱窜,招摇过市。
这些传到昊元的耳中不禁让他十分气闷,却又无计可施。
如今他刚刚亲政,羽翼未丰,唯有勤于政事做一番功绩来,才能立威于朝堂。儿女情长反无暇顾及,便后宫现下也去得少了。
世人都说中宫皇后,出身显赫,又美貌贤德。可昊元却觉得王氏绮然为人倨傲,难以亲近。但因尚在新婚,也不好冷落了她。
再有太后成日哀叹,病病秧秧,昊元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顺心。
转眼间到了六月六晒伏节,也叫天贶节。各佛寺庵堂于此日翻晒经书,举办庙会,祈福颂经。
福隆寺是京中最大的寺庙,其所在的城南锣鼓巷这天比平日里热闹了百倍。一大早,便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叫卖声络绎不绝。
谁知,在这喧嚣热闹中,不知从来哪儿突然跑出来一个妙龄的美貌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路跌跌撞撞揽裙狂奔,边跑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神色十分慌张。ぷ999小@説首發 .999χΘм м.999χΘм
片刻后,便有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丁追赶上来。这群人嘴里骂骂咧咧,所过之处或是撞倒行人,或是踢翻货担,倾刻间满地狼藉,众人皆大呼小叫,吵嚷叫骂,混乱一片。
那女子一见追兵逼近,更加惊慌,脚下方寸大乱,数次磕绊,几欲摔倒。
但许是街上行人拥挤,又或是被打散了货担的小贩相阻,总之这群追兵被行人商贩推推攘攘拦住了去路,倒一时没能追上。
可这一柔弱女子,怎比得上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腿脚快。恶奴们几下子挥开了行人,便有两人先一步追上前来,伸手就来捉她。那女子一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开口大呼“救命”。
可路上行人却都纷纷躲避,唯恐避之不及。
此情此景众人心知必是豪门恩怨。或追拿逃奴,或追回私逃女眷。便是强抢民女,其间也事涉豪强显贵,自己不过一介小民,岂能轻易去管。
因此虽那女子口中呼救,声音悲戚,路上行人却皆装聋做哑,无人敢管,反而纷纷退避,让出一块空地来。
眼见自己孤立无援无计可施,那女子顿时面露绝望,双目一闭,似就此束手就擒。
可不想此时,人群中忽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随即便似刮过一阵黑色旋风,还未待众人看个清楚,那几个捉人的家丁就陡然飞了出去,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随后呼啦啦围上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将那女子团团护在身后。
“大胆!你们是何人?此乃曹尚书府的家务事,莫要多管闲事!”
追人的恶奴一见来者不善,也不敢上前妄动,但气焰却是不坠,直着脖冲对面叫嚣道。
周围百姓一见有热闹可瞧,也都不逛庙会了,纷纷围了过来。刹时将这两拨儿人里三层外三个围在当中,水泄不通。
“恩公!恩公!莫听他们胡说!”那女子一见曹尚书府的家丁亮出身份,生怕自己就被交了出去,抬眼扫视一圈,认定那穿黑色剑袖脸上有道极深刀疤的少年便是救她这群人的首领。
于是赶紧跪地,冲着那黑衣少年哭求道:“小女子兰素娥,本是江南余庆人氏,来京投亲。与曹家素无挂葛!他们这是要强抢民女,逼良为奴……”
“贱人!”未等兰素娥的话说完,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阴沉狠戾的断喝,“竟敢在此处信口雌黄!快莫丢人现眼,赶紧跟我回去!”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家丁过分开人群,随后几步走进来一个华衣锦带的年轻公子。
只见这人生了一双细长的吊梢凤目,面白如玉,薄唇如线,此时满面寒霜,目光阴鸷。
那跪在地上的兰素娥一见,忍不住瑟缩一下,似是极怕此人。
“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靖王府的轩公子吧?在下曹曈,久仰轩公子大名,今日在此偶遇,幸会,幸会。”
曹曈分开人群,一眼便看见了秦昊轩。虽然之前并不认识,可昊轩自进京起便闹出了无数的故事,王太后更是莫名其妙地将那位既美且富的太/安郡主赐婚给他。这让不少垂涎过□□郡主的京中纨绔颇不服气,曹曈便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昊轩生得气宇不凡,眉眼与靖王世子极像,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更是大大的有名,所以并不难认。
曹曈那句“久仰大名”也不仅仅是客套,其中倒是甚有几分真意。
“原来是曹大公子!”昊轩下意识地想去看他的脚,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抱拳笑道,“我道是谁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却原来是户部尚书曹大人家的公子……”
秦昊轩一张嘴就把个“强抢民女”的罪名直接按到了曹曈的脑袋上,且还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曹曈顿时就黑了脸,忍不住皱眉抬眼去看昊轩,正见他左脸颊上的那道刀疤随他一笑扭成一团,牵扯着半张脸似笑非哭的,甚是狰狞。
怒气蒸腾的曹曈忍不住又在心中暗暗一哂,甚觉□□郡主配于面前这个丑鬼实在可惜了。可到底碍于昊轩的宗室身份,不敢造次,于是勉强压住怒火,干笑了两声道:
“轩公子真爱开玩笑。此女乃是我家中下人,今日私逃出府,我这才率人追到此处……”
曹曈自诩文武双全,为了前程十分爱惜羽毛。现下尚未婚配,自是不能说已纳小妾,生怕影响了将来的好姻缘。便是连已有通房、屋里人这样的话也是万万不敢说的。
他原本只想含糊带过,小事化无,速速带人离去便是。可不想话一出口,却立时反被跪在地上的兰素娥抓住了把柄。
“恩公明鉴!”曹曈话音刚落,兰素娥便端然正色驳道,“恩公,我乃平民,并非贱籍。曹府既无小女子的身契,官府中也从未对小女子备案籍契。如何说我是他曹府的下人?这分明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强抢,逼良为奴!”
兰素娥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皆看向曹大公子,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曹曈听得兰素娥讲出这番话来,也十分惊讶。这兰娘入府二月有余,最是个温柔沉静的性子,平时惜字如金少言寡语,何时能说出这样一番抢白来?竟突然就变得条理分明灵牙利齿起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指着兰素娥骂道:“贱人!爷平日里倒是看走了眼!你竟原是个如此刁钻的东西!”
说罢又抬头看向昊轩,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半是急怒半是尴尬地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怕笑话了。这女子姓兰,本是我房中的小妾,因不守妇道,与人淫奔私逃,故我才带人追来。只请轩公子明白此事前因后果后高抬贵手,让我带这贱人回去!”
说罢大手一挥,便要命家奴上前带人。
谁知,昊轩带来的那四五个亲随像堵墙一样,挡在兰素娥的身前稳丝未动。曹府的家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诶,曹公子稍安勿躁。”昊轩爽快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闹市抓人总得弄个清楚。否则不明不白,再落个抢男霸女的污名,岂不玷污了你尚书府的门楣?”
说罢又转向兰娘问道:“诶,我且问你,曹公子所说可是属实?”
听此一问,兰素娥倒也不慌,忙伏身磕了头道:“恩公明查!我根本就不是这曹大公子小妾!”
随后颤巍巍看向曹曈说道:“曹公子,我且问你,我既为妾,你可有纳妾文书?可给了我家纳妾聘财?可办了纳妾之礼?若上述皆无,如何说我是你曹府的小妾?”
“呵呵,笑话!”兰素月这话倒把曹曈给气乐了,“你这两个月来,吃我曹家的,喝我曹家的。你那身子……我又有哪处不知?现下倒在这儿装起清白来了……”
曹曈话音未落,人群中便陡然爆出一阵哄笑来。有那等闲汉流氓,专占这耳朵上的便宜,一听此话顿时皆来了兴致。四下里也不知是谁,接连打起了几声响亮的呼哨。
又有那闲汉接话道:“既已睡了,自然就是曹府的人了!”又或说,“看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想必滋味不错。”
曹曈听后也不言语,面色阴沉如墨,两眼如毒蛇般死死盯着地上的兰素娥。只觉今日所受之辱,回府后定要千倍万倍奉还到这女人身上!
跪在地上的兰素娥未料曹曈能说得如此露骨。她毕竟年轻面薄,被人如此羞辱,立时唇白如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浑身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忽听人群中一声痰嗽,有人沉声缓缓说道:“此处发生了何事?可要本部堂断上一断?”
众人忙顺着声音一齐回头。只见人群中,穿着便服的大理寺卿“铁判”方大人牵着幼子幼女,身后跟着他的夫人和大公子,一众人缓缓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