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山位于北粟城城外西北面,乃是西北军最为精锐的天狼营的主营地。
天狼营的主帅是曾济的老部下谢长信,他带领的天狼营将士个个都骁勇善战,如狼不屈。
大半年前,曾启道抵达北粟后,便被曾济扔进了天狼营从最底层的士兵开始锻炼。虽然,军中人人皆知他是曾帅幼子,也都唤他一声少将军,但还真没人给他特殊待遇。说起来,他还真吃了不少苦,糟了不少罪。但他出自将门帅府,自幼便接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教育,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公子,故这些时日的锻炼也是颇具成效,赢得军中上下由衷钦佩,如今在谢长信身边做了副手。
萧奕峥和曾济驰马上山进天狼军营时,谢长信正和曾启道正商量军中要务。士官来报说是恒王殿下和曾帅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出帐迎接。
谢长信铠甲厚氅,大步生风,行礼后急道:“雪后山路难行,殿下与大帅若有事应召属下前去汇报。”
萧奕峥卸了皮毛套子,笑道:“若是此时开战,天狼营的兄弟可会因为雪后山路艰难便不行军打仗了?”
谢长信一愣,旋即领会其意,扬眉让路:“殿下请,大帅请。”
萧奕峥笑着看了眼其身后的曾启道,微微点头和他打了招呼。
这是他来西北后,与曾启道见的第二面。上一次,还是发兵高蕃库利前夕的作战指挥商议大会时。由于当时商量正事,两人也未单独交流过只言片语。
曾启道来了西北后,皮肤晒得黑了些,身形更加提拔有力,整个人的棱角愈加分明,更显如西北无数无名山峰同有的刚毅。他微微低头,躬身行礼。
四人进了主营仗后,曾济来不及解去大氅,径直走到悬挂着的舆图前,指着一处便问:“远翼,你军报上所写,有大量采冰痕迹的地方可是这里?”
“是”曾启道声音洪亮利落。“距离归平国甚近。”
西域各国进入冬季皆不会用兵打仗,这几乎是不成文的心照不宣。其主要原因无非就是天气恶劣,更不不宜打仗。别说两军交战,就是风雪行路都是风险极大。
“从留下的痕迹来看,采冰规模甚大,属下担心其用途不可告人。”曾启道继续道。
萧奕峥卸了大氅,正站在火炉边拷烘着双手,听到此处,淡淡的问了句:“何以见得?”
谢长信抢先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西北之地,民众入冬后都也会采集些冰块,用处颇多,降温消肿,止血治烫伤,都可。但百姓采冰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量。而且据远翼勘察来看,这处采冰用的工具也不出自民间。”
萧奕峥拢了拢衣袖,走至舆图前,颔首道:“我看过曾少将的简报”他微微侧身,对着曾启道问:“你是怀疑这是归平国中的丹答军在采集冰块?”
曾启道毫不犹豫的点头:“用以制造‘兵器’”。
谢长信怕萧奕峥不明所以,补充道:“坚冰可成利器。”
萧奕峥点了点头,他想到了,这倒也是极寒之地富有特色的利刃。“忽而勒似乎目前不在归平国内。”
曾济回复:“如今归平国内丹答的代表是忽而勒的小女儿琪琪娜,忽而勒的王帐在乌兰图,臣已经命人再探丹答部的情况了。”
萧奕峥沉思不语。
谢长信斟酌道:“我军一举平了丹答在高蕃和库利的丹答军,若说忽而勒能心甘情愿的忍下败绩,倒也不可能,只是臣还是认为要与大成正面开战,他也要多番思量,绝不容易。”
曾济点头,以示认同。
萧奕峥转身,一改沉肃,容色轻松不少,嘴角含笑,对着曾启道问:“不知曾少将军有何见解?”
曾启道喉头动了动,默了会,方才开口:“末将初到北粟时,时常与谢兄。”他看了眼谢长信,急忙解释道:“末将说的是谢将军的侄子,如今北粟谢知州的长子谢植。”
萧奕峥望了眼谢长信,思及如今北粟知州谢长文乃是谢长信的兄长,曾启道口中的谢兄应是在北粟城百姓口中的谢八斗,取其才高八斗之意。
他点了点头,让他继续。
曾启道利落继续:“末将与谢兄曾探讨过丹答的形势。忽而勒是通过铁血手段坐上丹答王座的,其实丹答各部虽归于其麾下,亦惧亦怕,其内部矛盾重重。他其实急需外部战争能加强丹答各部的统一。所以,他占了高蕃和库利,他或许也在赌大成不会派兵驰援,但我军迅速出击,打破了他的计划,更损害了他的威严。若是丹答部内部团结,或许他们会接受这个结果,退回乌兰图;但两战皆败,末将认为这更加不利于他对丹答得统治。这个时候,他需要一场更高规格的战争来巩固部落内部的统治。故而,末将认为,即便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他忽而勒也会举所有之力攻打北粟州。”
曾济覆手皱眉,谢长信啧嘴思考。
萧奕峥非常赞赏的注视着曾启道,良久,沉缓道:“曾少将军见解不凡,本王受教了。”
曾启道立即俯身谦辞:“殿下严重了。”
萧奕峥上前两步,走至他身前:“明日,本王想与少将军一同外出巡查一下,少将军准备一下吧。”
听闻此言,曾济急忙开口阻止:“殿下不可,如今气候严寒,不宜出行;况若是往归平国方向而去,殿下安全,乃是大事。”
萧奕峥淡淡一笑;“老将军,这城内城外还在通商,商旅走得,我走不得?老将军莫忘了,我可是走过南闯过北的,再说,有曾少将在,无妨无妨。我也只是周边看看而已。”
谢长信也想帮着一劝,却被萧奕峥抬手阻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安排多点人跟着我,只要你们觉得这队伍不那么惹眼。”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反映,他捞过被搁在胡床上的大氅,笑道:“从北望山远眺西域风光并非人人都有此机会啊,美景即在眼前,莫放佳日错过。”说完,他大步走出了营张。
北望山覆皑皑白雪,北风呼啸而过,刮的脸生疼,但营中守卫的兵士岿然不动,半寸不挪。
萧奕峥心中动容,一一看过周遭被裘帽包裹着的兵士的脸,方才提步向前走去,停在了一颗胡杨树下,放眼望去。远处群山覆雪,飞鸟无踪,人烟无忌,却是大地苍茫,天高云淡,干净澄明。
他深吸了一气,空气中的味道令人深思清明,心胸开阔。再抬眼看着身边胡杨的枝桠,亦是银琼冬装,美的傲骨临风,美的独树一帜。都说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真真是不屈顽强而活得肆意潇洒的生命。
不知何故,他眼前浮现了清溪明媚灿烂的笑脸。他的阿珩其实也活的热烈灿烂,她若在,定也是爱极了眼前这清纯浪漫的世界。
“殿下原来真的是在欣赏美景。”身后传来了曾启道的声音。
他微微侧头,笑道:“远翼定不是来看美景的。”他抬手示意曾启道上前。“咱们可以先叙叙旧。”
曾启道走至他身边,微笑说:“得知殿下要来西北,我是满心期待。想来,当日平贼种种,历历在目。可殿下真的来了,却一直也没有机会与殿下好好聊聊。”
萧奕峥轻拍了两下他的臂膀,复又极目远眺。
“殿下为何要亲自去视察?是想亲自去确认些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去看看能惹的阿珩落泪的美景,信吗?”
曾启道怔然。阿珩?是清溪。
萧奕峥侧目瞧了他一眼,面露微笑道:“她曾经看着你寄给她的画落泪。”
曾启道风霜雕刻出印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柔色,眼中的光亮也不再单一坚毅,而是变得复杂软绵。“珩儿她……”情不自禁的出口三字才恍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收口,行礼谦然解释:“殿下恕罪。末将与王妃相识已久,刚刚未顾礼义,大不敬。”
萧奕峥伸手拍了拍他拱于身前的手,温和道:“我们相识时,你没有这许多的礼数。”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不知殿下身份,可称兄道弟。后得知殿下身份,心中有的是敬重。”
“如今还能坦诚相待,挚友相交吗?”萧奕峥侧身,深深看着他。
曾启道手中一紧,默了会,抬眸回了一字:“能。”
萧奕峥眼睛微弯,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出了声。许久,他低声道:“她很想念你。”
曾启道心内一动,嘴角动了动,喉头咽了咽,终是问了一句:“她好吗?”
萧奕峥睫毛微动,看了看身边的胡杨,沉声道:“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不好吗?发生了什么事?”曾启道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着急。
“远翼,当日你突然离开尚都前来北粟,是因为我与她的婚事,对吗?”
曾启道一顿,望向萧奕峥,在他脸上看到只有真诚,是身后纯白之色映照下的真诚。他微微点头,亦坦诚道是。
“是因为不愿亲眼见她嫁入王府,还是因为自己想要来西北建立一番功勋再回去?”
曾启道嘴巴张合,却不知该如何说,显得为难尴尬。
“远翼,此刻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你的朋友萧奕峥,并非大成的恒王。”
他见曾启道默默不语,便自嘲的笑道:“或许应该说,我此刻与你一样,只一个爱慕她渴望她追求她想陪伴她的普通男人。”
曾启道皱眉不解,讶异的看向了他。
“她如果选择你,我会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