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峥循着琴音走近,远远便看到玉月亭内,一人抚琴,一人侧立,抚琴之人长发散落,被风吹起,空中摇摆,朦胧中面庞显得娴静优美。
他伫立听完一首《相思叹》,鼓掌缓缓走进了玉月亭,“凌姑娘,好兴致!”
清溪刚刚停罢一曲,思绪还在琴意之中,乍然听到这一句,抬头见到来人,一惊一定,起身行礼;“殿下见笑了!”心里想着还真是到哪都能碰上。
“凌姑娘为何此时在这抚琴?”
“明日便要启程回尚都了,只是这两日折腾,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宝鼎山的月色,也是僭越了,本想这玉月亭离正殿比较远,应是无人发现的。”清溪有条不紊的说着。
“不知道这夜色赏的如何?”
“不错。”她不卑不亢。
萧奕峥低头看向桌上的古琴,眼神定了定,半晌才道:“凌姑娘的琴艺不错。”说着,他似要动手拨动了琴弦,却停在了半空,一顿后又缓缓收了手,抬眼看着清溪,笑着道:“只是,这曲《相思叹》应是低叹婉约,欲语还羞,尽被姑娘弹出了欢快之意,是不是另一种解读呢!”
他就那么微笑的凝望清溪,想看看她是反驳还是温顺。
清溪却是一喜,心道他也是懂音之人,不过又要为难她了吗?
“殿下说的是!所谓相思,应是刻骨铭心的一种感觉。只是我并无此类的感受,自然弹奏不出殿下口中的低叹婉约。不过,世人的相思未必都是凄凄切切的。”
“凌姑娘的见解总是这么别具一格!愿闻其详!”
“孟姜女哭倒长城,因为相思,但这是一种力量。卓文君写白头吟,因为相思,但这是一种聪慧。曹植献赋洛神,因为相思,但这是一种深情。都不曾凄凄切切,不是吗?”
和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应是不错的,萧奕峥脑子突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看着亭外坡上迎风飘摆的杜鹃花,他笑而不语。
清溪看他不说话,也静静的站在一边,此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入夜甚凉,山风一掠,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凌姑娘还是早归吧。”他话语里没有了先前的锋芒。
“那殿下呢?”清溪本想提醒他也不应受风寒。
“似乎你不应该过问本王的行踪吧!”萧奕峥眉头一挑,似笑非笑。
“殿下误会了,我是想提醒夜深了,在外久留对身体无益。”她不慌不忙。
萧奕峥上前一步,两人距离甚近,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幽香。“误会?是吗?”
清溪心中莫名一紧,但还是镇定道:“清溪希望殿下保重身体。或许我说话没那么多规矩,可还是真心的。”
“大殿之上,你说: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你做人做事是遵循着这一准则吗?”萧奕峥低低一笑,“这话一说,倒让听的人觉着是不是自己自取其辱了。
”
“殿下想多了!”清溪低头一叹。
奕峥低眉而笑,“凌姑娘可知太会说话未必是好事!”
清溪低头不语,也无法猜度出萧奕峥此刻的表情。一旁的月影心里打鼓,小姐可知面对的是王爷啊,也是,如若今日姑娘恭敬谦卑,也就不是她家姑娘了!
“归真返璞,归真返璞,”萧奕峥喃喃念着这两句,踱向了亭栏边。
清溪抬头,望向他的背影,挺拔而柔和,却透着一丝让人猜不透的紧张与不安。他有什么心事吗?
萧奕峥忽一回头,清溪来不及闪躲,两人眼光就此相遇,他,朦胧迷离,她,心慌无状。
一瞬间,两人又极其默契的避开了彼此,“你读过《战国策》?”
“家中藏书甚多,闲来会读读!”
“凌家书香世家的名声也不是空设的!”
“殿下缪赞了!”
萧奕峥看着她显出了少有的低眉顺目,却发现,低头,是一种别样的风情!他走到月影身边:“你是凌姑娘的贴身侍婢吧?”
“回王爷,是!”月影虽被清溪娇纵了些,但规矩还是懂的。
“你叫什么名字?”
“月影!月上梢头影自来的月影!”
“月上梢头影自来,倒是恰如其分!想必,这也是你家姑娘取得名吧?”他回望清溪,但显然并不期许她的回答,他很笃定,“月影,你去亭边守着,本王有些话想同你家姑娘说。”
月影看了一眼清溪,见她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萧奕峥举手比划着,清溪领会,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了凭栏边,远处群山苍茫,近处花瓣摇曳,抬头处月光皎洁,低头处裙摆飞扬。
“凌姑娘,我今晚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特意找姑娘,却不想四下情况如此合适,想来姑娘不是扭捏作态之人,所以我想开诚布公的和你说说我父皇的打算!”
清溪注意到他不在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我”。她喜欢这样,好像这样眼前之人与她便是可坦诚对话的朋友:“殿下请说。”
萧奕峥侧头看了她一眼,果然,她已然知晓。他又转过头,开口道:“我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问姑娘的意愿。此事,也可以说是意外而成,你我多少都有些无奈。如若你不愿,哪怕是一丝的不愿,都不必强求,我也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并且会处理的很好,这点你可以信任我!”
清溪静静的听着,也没有侧目望向身边之人,心里却是一起一伏,是啊,他是有退路的,并且他恐怕已将退路都想好了。而自己真的愿意嫁吗?可以说不嫁吗?虽然这些问题,厉害关系都想过千万遍,但此刻他如此的直白,尽也让她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那殿下的意愿呢?”一时理不出头绪,清溪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萧奕峥双手覆上凭栏,久久没有回复,就在清溪觉得等不到他的答案时,他却低沉的开口:“牵手并非易事,它意味着悲欢荣辱共白头,它也不是承诺,承诺有时候不如一次付出。”
清溪侧首,深深的凝望着他,眼前这个男人侧脸此刻显得那样的温润,眼眸眺望着远方,似是忆起了什么似的,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悲欢荣辱共白头短短的几个字却在她心底泛起了深深的涟漪,刹那间惹起那最美好的想象。
她微蹙着眉,没有犹疑的问道:“我能问殿下几个问题吗?”
她的话把萧奕峥从某种情绪中拉了回来,他转身看着她:“可以。”
“昨夜之人是广王对吗?”
萧奕峥似有不解她为何会问这些,但未想多久还是点了点头。
“昨夜之事,圣上知晓全部,对吗?”
他再次点了点头。
“殿下向我要去那方绣帕,并非为了给王府嬷嬷,对吗?”
萧奕峥唇边渐渐挂上了笑意,又点了点头。
清溪双手一摊:“殿下应该知晓,我其实没有不愿的余地。”
萧奕峥收起笑容,诚恳道:“你可想好了!我说过,很多事,我可以解决。”
清溪一扬头,觉着自己也不用纠结那些本就希望渺茫之事,只不过自寻烦恼,既然眼前有条对大部分人都好的路,为何不走呢?她向来如此,既有决定之事,做便是了,于是坚定道:“我没有不愿。”
“什么?”萧奕峥似是没有听清似的,问道。
“我说,我没有不愿!”清溪扬起了笑脸,如释重负般道:“嫁进恒王府没有什么不好,人人都会认为皆大欢喜,而我确实也信任王爷,既然上天让我们那天出现在一起,也不用大费周章了,坦然接受反而更好,不是吗?”
“呵呵,呵呵,”奕峥郎笑两声:“姑娘有时候的确不让须眉!”
“我将它视为一种称赞。”云琬撩动了耳鬓的发丝,“不知殿下的意愿如何?”
萧奕峥附耳而上,轻柔低语:“和你一样!”而后,两人都相视而笑,笑声爽朗。
亭外的月影看着这一切,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虽不知他们在谈什么,但无疑两人是开心的。
萧奕峥看着她笑颜如花,徐徐捻起笑容,道:“我们可以有另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