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溪还在盯着头顶床帐上绣的祥云纹想不通。
萧奕峥的态度怎得如此奇怪,一会儿亲近暖人,一会儿冷若冰霜。
他为何会对自己去西北这件事是这么个反映?西北是否有想念之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西北,她只有一个熟人:曾启道。
莫不是他也认识曾启道?
说起来,也不知曾大哥在西北过的可好?那西北风光确实不错呀,定然也有许多美味佳肴,有机会还真要去走走瞧瞧。
她这么一通想岔开,便也奔着美景美食而去。萧奕峥留给她的疑惑倒不在心上了。
要说,凌清松对于他这个宝贝妹妹的认知还是相当准确的:她在男女情事上缺根弦,从来就没明白过。
次日,宫里来了圣谕,让恒王殿下进宫面圣。
恒王府的大门在关闭了三日后敞开了。
萧辙下了早朝回养心殿,萧奕峥已然在等候。
他笑呵呵道:“怎的三日未休息好?瞧着这精气神不太好啊。”
萧奕峥歉然一笑:“倒是辜负了父皇一番好意。”
萧辙凝眸笑着看他,缓缓坐下,示意他也坐:“你倒是机灵。”
他却一撩衣袍,跪拜了下去:“父皇,儿臣府中女官听梦涉及到了谋害太子妃一事。目前她人在王府,可随时移动刑部。儿臣亦准备亲自向三哥请罪。”
萧辙倒是非常平静,广袖一挥,“起来说话。”
萧奕峥心内便也明了,此事皇帝已有决断。
果然,他刚刚起身坐定。萧辙便递上了折子。他略带不解的伸手接过,展开细读,眉间轻皱。
这是一份念妃的自述罪状。从谋划,到买通,最后执行,念妃揽下了所有罪行。
至于那红丝草之香是如何染到月影身上,她也只说是自己身边女官趁着那日宴会人多私下做的手脚。反正,那日由于萧奕峥的阻拦,月影着的那身外衣也未当场核验,这么说倒也说的通。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追根究底是怨恨。怨恨自己的深宫岁月,怨恨因为萧奕峥宫外情郎深陷囹圄。故而,掀起风浪,挑拨太子与恒王的兄弟情谊,打击皇帝。
“那日刺杀你媳妇的带头之人名唤于深。她是念妃的青梅竹马。念妃入宫后,两人便失了联系。两年前,念妃回乡省亲,两人再次相见。于深见她在宫中生活的不如意,便想法设法的来了尚都,投靠你九叔。如今,于深已是死罪难逃,她也就孤注一掷了。”
萧辙平平淡淡的说完,不带有一丝的情感起伏。好似那为了初恋情人闹出这么一场风波的人并非自己的爱妃,而这给皇帝带绿帽子之事,他也没那么在意。
萧奕峥合上奏章,默了会,开口道:“念妃娘娘对我怨恨应是由来已久吧,倒也不仅仅是为了此事。”
萧辙叹了一声,也没反驳。他耳边又响起了念妃字字泣血的控诉:“我本有两情相悦的大好姻缘,只因这张脸像了几分陛下心中之人,便毁了一辈子。我初初入宫便也想随了上天安排,就坐这宫中人算了。但您也并非真心喜欢我,每每看我也只是寻找她的影子。您给我的封号都显得分外讽刺。念,念念不忘,呵呵,你是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你心里有她啊!我终日当着他人替身!可我有做错了什么!皇后也是可怜,替她好生照顾儿子这么多年,也未得恒王殿下的一句母后。陛下,恒王是她的儿子,应是比我更像她啊,何苦让我进宫,平白搭上我的一生。您说,我怎能不恨?我恨您,也恨毁了我还不够还要去毁对我真心一片的于家哥哥的恒王夫妇!”
想及此话,萧辙眼睛缓缓一闭,心间一痛,他当时便也不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问她,可曾想过小七。念妃颓然无语,只有眼泪似流不完。怎能不想,即便看着这个孩子便像提醒自己这荒唐可笑的一生,但她终究是母亲,那也是她心头的一块肉。
“小七也是陛下的骨血,陛下如何处置我,我不在意,只求陛下日后善待小七,让他一生安稳,便够了。”她已然泪尽无力。
“念妃娘娘,亦很可怜。”萧奕峥低沉的一句让萧辙回了神。
他睁开眼,声音暗哑:“原也是朕对不住她。那时,你娘亲过世有两年了。那年南巡,也是偏巧见到了她,确以为加到你娘亲。下面人自会办事,朕也是不知她心有所属。”说完,他不停的咳嗽起来。
萧奕峥急忙搁下奏章,奉上茶盏,替他顺气:“爹爹,您最近咳嗽的频繁了些,太医可另说了什么。”
萧辙摆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他又含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调整了下呼吸,郑重道:“此事到这便了了。这份自述书,太子也已然看过。他仁厚,倒也没说要将念妃如何。”
“可是父皇,这不是全部的真相。”萧奕峥抢白道。
萧辙抬眸看着他:“你没看到那上面写着:她意欲挑拨你与太子的关系吗?怎么,你自己想把刀递上去?”
“三哥不会如此想我。我将事实交代清楚,便无事。可若是遮遮掩掩,事后三哥若知道,反倒是会生出芥蒂。”
萧辙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但站错立场了。”
萧奕峥眼光一顿。
“兄弟之间本应如此。但你与他不是普通兄弟,他是太子,一国储君,你是亲王,亦是万人之上。你与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个人,亦会引来众多评说。若是此事朕昭告出去,将你恒王府牵扯进去,你与他即便知道内情,但影响不了外面的人。他们会动心思,会揣测,甚至会行动。人心总是难测,万物皆会变化。朕不想给任何人留下做文章的机会,让你兄弟以后难做。”
萧奕峥深锁着眉头,沉声问:“父皇可有想过,此事背后是否有第二人?”
萧辙相交于胸前的手紧了紧,又平和道:“除了关于你府中丫头的那份部分说法,念妃的其它供词都是她自己一五一十写的,前后逻辑完整。朕也派人一一核实过,并无不妥。你倒是多虑了。”他顿了几秒,复又说道:“此次太子妃与腹中胎儿虽无事,但做了错事便是要收到相应处罚。等过些时日,你便将府里那丫头打发了,至于怎么定他的罪,你自己定。另外你府里的人,也管好了嘴。”
萧奕峥沉默半晌,还是执拗道:“儿臣还是觉得这么处理不应该。事情本可以明明白白……”
萧辙又开始咳嗽了,萧奕朕即可住了口。
“六郎,你知道我为何让你禁足王府吗?”萧辙喘着气问。
萧奕朕温暖一笑:“大概父皇除了想保护我之外,也想让我好好休息吧。”
萧辙欣慰的点了点头:“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你此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西南军之事处理的这般圆满,本是立了大功的。朝中之人,很多是望风而动。你这一回京,怕是你恒王府的门槛会被拜见道贺之人踩平。你觉得太子府的人会怎么想?”
萧奕峥怔然,他确实还未想到这一层,“三哥不会。”
“朕并未说他,朕说的是太子府的客卿幕僚们。”萧辙说着起身,轻拍了下萧奕峥臂膀:“六郎,朕甚至不在乎将念妃因为另一男子起了怨念之事昭告出去,但却不想让你王府内的女官出现在这个事件中。皆是因为,朕是一国之君。这把龙椅上的人需将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一切有可能有害国朝安定之事,朕皆不允许。”
萧奕峥张了张口,终是点了点头。
萧辙宽和一笑。“你府里的那个李少当家之事处理好了?”
萧奕峥一愣。
萧辙轻笑道:“你媳妇倒是真大度。她如此大度,你倒是要担心担心啊!”他说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朕可告诉你,你媳妇可是豁出命帮你。她那日跪在我面前说要与你同进退克时艰,亦另外十分动容。后来,也是破费了一番心思才引的你九叔上钩,不容易,你今次回来多陪陪她。”
萧奕峥闻言,嘴角很自然的上扬,可想及昨晚清溪的犹豫默认,心中又是一苦。他急忙开口换了话题:“九叔之事,朝廷可有定论了?”
萧辙的笑意渐渐敛起。“你九叔就是平时不知收敛,如今落了难,替他说话的尽也无几人。”
“难道保不住他了吗?”
萧辙皱着眉,不知可否。“你九叔想见你,明日你随朕去大理寺。”
萧奕峥点了点头。他瞧着萧辙满脸忧思,便宽慰道:“无论如何,爹爹的身体是最为重要。朝廷之事,办不完。”
萧辙叹了一声:“西南都护府又上折子了。丹答在西边阻了商贸通道,境外的几个城邦国都找上都护府了。”他说着皱了眉,看了眼萧奕峥,又温和一笑:“行了,你既进了宫,便去给皇后请个安吧。”
萧奕峥告退后。萧辙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那份忧思又爬上了他的眉头。
“陛下,我就算答应您,揽下所有罪状又如何? 这事发生便是发生了,您以为太子和皇后心里就会毫无波澜?您又以为您那宝贝的六郎就不会想着是不是有人眼红要陷害自己?这人也并非不是太子啊!毕竟太子妃无事,而收牵连的是恒王妃。我跟您堵一局,您最不想见的局面迟早有一日会发生,您信不信?”
念妃轻飘飘的话让此刻站在艳阳下的萧辙觉着寒冬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