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措不及防的大雨,让大军再次不得不在一处半山腰停下脚步、安营扎寨。
头顶上空依旧是乌云密布、大雨绵绵,而在绵延起伏快要到视线尽头的几座大山另外一头,天空却是彩云多多、阳光刺眼。
墨小宝接过从燕京送来的密信,钟蚕则是从另外一顶营帐内拿着一封军情,不约而同的走出自己的军帐,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头顶如斗般的雨滴滴落在身上,不约而同的咒骂了一句这鬼天气!真特么的难受!
而在不远处另外一顶要更大的营帐前,四周把守的兵士要更为森严一些,一个年轻人此时手撑油纸伞,望着如同珠帘的雨幕、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油纸伞面上,万物寂静之下,竟是寻得了一份悠然自在。
在未曾到达这片疆域时,赵扩从来不相信,这世间还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存在,一座山的山顶或许不过就是另外一座山的山脚,一座山的脚下,或许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也足以称之为镇,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座山顶有一条颇为好下山的小路可以直通外面的世界。
赵扩之前从不相信一场大雨能够说来就来,一直以为一场大雨的到来总会有些预兆才是,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在此处,大雨仿佛来去如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直都是让人措手不及、无处躲避。
早已经换上一身干爽衣衫的赵扩,看着雨幕中一左一右两个将领骂骂咧咧向他靠拢,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颇有成就的豪情笑意。
墨小宝、钟蚕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与成就感,也因为他们二人,让赵扩才真正意识到了何为天地、何为战争,何为杀戮,何为太平。
总之,赵扩这一趟御驾亲征,相比起攻城略地的收获来,他自己赶到更为满意的则是,他内心的世界已经不再跟从前一样,而是就像着绵延大山一般格外的波澜壮阔。
“末将……。”钟蚕、墨小宝一同站在大雨中行礼。
“不必多礼了两位将军。”赵扩一边说,一边挥了挥另外一只手,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太监,立刻撑起两把油纸伞递给了墨小宝与钟蚕:“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赵扩在墨小宝、钟蚕谢过接伞时问道。
这段时日来,不论是墨小宝还是钟蚕,都比最初战争开启后显得要紧张很多,特别是在赵扩的追问之下,得知有一股蒙古骑兵一直在骚扰、牵制他们后,赵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也正是因为多了一支一直从旁骚扰他们蒙古大军,使得不论是赵扩还是墨小宝、钟蚕,甚至是整个大军,一直都有一种仿佛被贼惦记上的感觉。
而这种最开始的感觉多少还能够让他们应对,毕竟几次接触战下来,身经百战的墨小宝、钟蚕都已经明了,那支蒙古精兵虽然一直从旁骚扰,但能够感觉到他们并没有打算死战、决战的意思,而是就像一个没有脸皮的乞丐一样,不远不近的一直纠缠着他们,就是要让他们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吃饭睡觉都无法过的特别踏实。
面对这样一支既不跟你硬碰硬,也不主动远走高飞,追又不好打的无赖大军,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的宋廷大军,多少次设伏、阻击、迂回等等,几乎各种战术都用尽了,但依旧是甩脱不了这支让人不自觉想要破口大骂的蒙古大军。
而也正是因为蒙古人这支大军的纠缠不休,最后使得不光是墨小宝、钟蚕大为光火,甚至就连赵扩都对这支蒙古人的大军感到了深深的厌恶,但却是又无可奈何。
这也是为何今日一场再次突如其来的大雨来临后,让赵扩站在营帐前赏雨的同时,竟然是找到了一丝悠然自得意味的原因,毕竟,这段时日可是让他们对那支蒙古大军感到快要烦死了。
墨小宝跟钟蚕相视一笑,看着眼神带着同样希冀的赵扩,墨小宝率先说道:“回圣上,末将此次带来的是燕王的亲笔信,至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需要圣上您亲自斟酌才是。”
说完后便把手里的密信交给了伸出手的赵扩,而赵扩在接过被几滴雨滴趁势落在信封上的密信后并没有立刻查看,而后是看着钟蚕问道:“你呢?”
“回圣上,这封是军情谍报。”钟蚕把手里的军情同时交给赵扩,而后继续说道:“驻营前撒出去的探子回报,那只让人恶心的苍蝇这次出乎预料的没有跟来,而是……看起来整支大军多少好像是有些犹豫,至于接下来他们会不会继续骚扰我们,还需要从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来进行判断,不过末将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前兆。”
“那么就算是好消息了,但这前兆你觉得是什么?”赵扩看了看信封上的雨滴渐渐扩大,抬头问道。
“末将在想,或许是燕王那边有所动作了吧?”钟蚕回答道。
赵扩愣了下,耳边依旧是那雨滴打在油纸伞不绝的声音,而后望着远处的雨幕微微叹口气,神色之间有些意味难明,道:“时间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想必燕王是已经知晓以及有所动作了,只是……有些辛苦燕王了,这么远的距离,还要为我们操心费神啊。”
赵扩的心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天却是感觉有些暖暖的,那种有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甚至是默默为你出谋划策,帮助你解决眼前困境的感觉,真的让赵扩感到很暖心、很舒服,甚至是有一丝丝的依赖。
看着赵扩雨幕下的神情,墨小宝跟钟蚕心里也是颇为欣慰,不管如何,最起码如今燕王不用再像从前那般,一边在外浴血奋战,一边还要小心朝堂之上的自己人背后捅刀子。
“进来议事吧,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说不定还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比起当初还在皇宫时稚气满脸的样子,此时的赵扩脸上隐隐已经有了些锐气与坚毅。
坐定之后的赵扩,一边随口询问着墨小宝、钟蚕接下来若是没有蒙古人骚扰后的计划,同样,也会问一些关于若是蒙古人一直纠缠不休的话,大军又该如何继续往前的意见。
墨小宝跟钟蚕看着拆看那封来自叶青亲笔手信的赵扩一一对答,在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对赵扩是刮目相看,毕竟,在有了蒙古人可能会回撤的好消息后,如今的赵扩显然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是还会未雨绸缪的去思考若是没有这个好消息该怎么办。
看信完毕的赵扩,竟也是有了一丝的稳重,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信里的内容告知墨小宝与钟蚕,而是自己在脑海里再次琢磨了一遍、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后,才笑着说道:“朕觉得母后大概不会答应吧。”
说完后又是摇头哑然失笑,看的墨小宝跟钟蚕云里雾里,不自觉的对信里的内容也渐渐起了好奇心。
赵扩也没有多卖关子吊胃口,把那封信缓缓推给两人,而后说道:“燕王建议三五年后迁都,而这迁都的地点并非是我大宋当年的皇城,也不是母后较为钟意的建康,而是燕京。”
“燕京如今正在扩建城池,据说几年后就会有一座新城拔地而起,甚至说可以跟天下任何一座雄伟城池媲美,比如今已经撑的上雄伟巨大的扬州还要大上几分。但是燕王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呢?朝廷给?可就算是朕同意,母后会同意吗?毕竟母后一直期望的是建康作为以后的都城,而不是这个燕京啊。”赵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最后竟然是感觉有些头疼,实在不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想来燕王是想要提前跟您打声招呼,不过……。”墨小宝把信交给钟蚕后,想了下后说道:“燕王之前那一朝两都城的决议显然就要作废了。”
“燕京怎么样?比起临安跟建康呢?”赵扩颇有兴趣的问道,虽然他心里还没有定论,此时问起也不过是心头的兴趣而已。
“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钟蚕放下信,抬起头想了下后先回道。
“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这话如何说?难不成比这崇山峻岭还要艰难?”赵扩眼光望向营帐门口说道。
“非是如此俊秀挺拔,而是更加雄伟苍茫一些。四季分明,夏时能热死人,寒冬也能冻死人,民风民俗也不必末将说了,圣上应该是早有所闻了。”墨小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汇来给赵扩描述。
钟蚕也更是如此,若是让他们描述战场局势,或者是讲述在战场之上如何把握先机、如何察觉战场态势,他们或许都能够唾沫横飞的说上几个时辰,但若是让他们来给赵扩讲述北边的燕京城与临安、建康的区别,他们则就是显得过于笨拙了。
“夏时热死人,寒冬冻死人,那若是如此,那金国、草原还有那当年的辽国、夏国等地,岂不是……那里的百姓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赵扩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道。
虽说燕京四季分明,冬季已经极为寒冷,但据说那茫茫草原,以及靠向东边的金国之地,跟燕京的天气比起来,可谓是更加的恶劣好几分,每年冬季冻死的牛羊牲畜,甚至是百姓都是不计其数。
“燕王曾经对末将等人说过,正是北地天然的恶劣环境,养育了北地彪悍的民风。大雪能够下至半人高,甚至是有时候能够到一个成年人的胸口这般,而那寒风真就像是刀子一样,挂在人脸上那是生疼,就跟被人狠狠的在脸上抽了一鞭子、挨了一巴掌似的。”钟蚕回忆着那些年在北方各地所遭遇的环境,心头没来由的也是感慨万千,甚至有时候都不敢相信,当年那时候的自己跟墨小宝,是怎么在草原上煎熬出来的,更不敢去想,那些世辈生活在环境恶劣的百姓,又是怎样一辈一辈的传承下来的。
墨小宝的心头也是颇为感慨,看了一眼感慨万千的钟蚕,想了下后说道:“燕王曾说,游牧族的坚韧无法想象,世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就如同是野兽一样,能够独自觅得食物时,便会自己寻觅食物,但当寒冬来临,或者是赶上天灾人祸、无法生存时,便会前往边境掠夺生存之物。燕王说人也不过是动物,也存在于万物循环、生生相克之中,而游牧族若是被我们中原定义为狼,那么我们就是羊、就是牛,就是农耕民族中的所有动物,但却是被狼相克。”
“那岂不是说我们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他们,世世代代都要受他们欺辱、压榨了?”赵扩听得是津津有味,甚至还有一些憧憬,想要切身处地的去北地看一看,叶青嘴里那虽有杀戮、野蛮、荒凉,但也充满了豪情、意气、壮阔与雄伟的北地。
“也不尽然,燕王说,赢他们不过是一时,输他们虽是一世,不管每次结果如何,两者之间终究还是有着羊与狼的本质区别,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如同养虎为患,幼虎虽不会伤人,但长大之后谁晓得它会什么时候伤人?所以,与其去跟他们争一夕胜败,不如用一世时间同化他们,化敌为友、融为一体。”钟蚕再次复述着当时叶青跟他们闲聊时的原话。
赵扩却是紧皱眉头,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理解了多少, 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而后又是若有所思的摇着头,心里千头万绪,却是让他一下子归结不出个所以然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赵扩看着墨小宝、钟蚕莫名其妙问道。
多少有些禅机的话语,顿时让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墨小宝跟钟蚕彻底露馅,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赵扩所言。
“什么意思?”两个“高人”异口同声问道。
赵扩神秘一笑,道:“等有机会你们去问燕王,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燕王所想。”
看着两个有些痴呆的沙场悍将,赵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想了想、算了算后道:“算起时日来,燕王也该前往金国了吧?”
“嗯,应该差不多了。”两个“高人”再次异口同声答道,而外面的雨依旧是下个不停,看起来像是没有停的意思,但这片疆域的大雨,可是说停就停,说风和日丽便风和日丽。
叶青在燕京再次收到墨小宝跟钟蚕的密信时,三天之后便是他要弃城前往金国的日子,而这个时候,自上次在府里见过李师儿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李师儿。
耶律楚材虽是依旧三天两头就往府里跑,可也没有再跟叶青提及过关于李师儿的任何事情。
无论是府衙内、还是燕王府里,经常都能够看见耶律楚材奔走的身影,但不管是叶青还是刘克师,却是都能够感受到,此时的耶律楚材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