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似真似幻,琉璃瓦下飘洒着晚春的慵懒,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犹如雨中处子,恬静独立。
院内布局简单工整,地面洁净,芳草萋萋,绿茵如画,格物致知能看出主人端庄大气的性格。
门前一副对联笔迹龙舞飞扬:
天门鱼跃龙腾八千万里。
地老天荒不缚青云之志。
奇怪的是这副对联没有横批。
厢房内,火盆碳烧含蓄,朴璐子矜持含笑坐在屏风前,颜陌在案前挥墨勾勒,一颦一笑跃然纸上,空气中静谧的氛围是如此温馨。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当收笔之际,抬头之间,一道暗沉的身影突然从身后搂住母亲的脖子,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母亲却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依旧笑得那么温柔。
颜陌悚然一惊,霍然起身,仔细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想要辨别出到底是谁。
衣襟打翻了砚池,墨汁犹如乌云将整幅画笼罩,他却浑然不知,直到那个身影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洋溢着奸诈与恶毒,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他的父亲,不,是养父!
“娘,快走,他要害你!”
“娘……娘……他对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是假的!”
突然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匕首割开朴璐子的脖颈,殷红的鲜血与白皙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吓得颜陌失声尖叫。
然而朴璐子却面容安详,对所遭受的伤害浑然不觉,颜陌不禁怒发冲冠,想要奔跑过去却被椅子卡住了腿,无论怎样也不能挣脱。
“放开她!”
“不要杀我娘,你这个畜生!”
林间一处狭小的树洞暗影处,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时刻提防着,贴紧着树干纹丝不动,唯恐发出半丝声响,汩汩鲜血沿着狰狞的树皮蜿蜒流淌,染得身下殷红一片,胸肋处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血肉模糊间隐约可见嶙峋肋骨。
密林间的雾气还没有退得干净,清爽而湿润的空气犹如甘泉般缓缓被吸入肺部,紧接着却好似烈火焚烧般流淌四肢百骸,流血过多引起的头脑昏沉,受到刺激稍微清醒。
黄景于清醒和昏沉间能够真切感到生命的急速流逝,胸肋处尺许长的伤口痛得他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三十多年异域生存他经历的危机数不胜数,每一次都是生死觥筹,自己何时害怕过死亡,然而这次危机来的实在太诡异,这些追杀而至的修者像是吸血蚂蟥一样,无论自己怎么逃都能准确尾随,再加上背着一个累赘,能活着逃出这片山脉就算不错了。
一想到颜陌他就恨得牙根痒痒,自己肋骨这道伤口就是在他与暗处高手对峙的时候,后背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为敌方制造一个险些致命的破绽。
小兔崽子还说梦话……黄景脑门发黑,眼神越来越危险。
如今自己修为大损,伤势严重,要是结果了这个娃娃……嘿嘿!
算了,他也就是想想,这娃娃命也是苦,倒是个孝顺孩子,一天一夜的亡命之旅,这声声呢喃的“娘”都叫老子有些感动了。
虽然这小子给自己带来这么大麻烦,但却证明其品行不错,懂感恩,悟性高,性格坚韧,倒是有做大事的潜质,老夫都这个岁数了也就不屑跟他计较这么点小事。
不过现如今情况危机,是该唤醒他了。
颜陌正迷失在噩梦之中,猛然头顶亮起一束刺眼的白光,双眼失神地醒来,一时间分不清梦和现实。
等目光有了焦距,他才醒悟刚才只是一场噩梦,内心舒了一口气,可是震惊看到面前恩人的惨状,差点惊呼出声。
“禁声!”
颜陌看到周围浓林密集,地上枯枝败叶厚厚一层,满心的疑问,还是忍不住小声询问。
“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被你害的呗。”黄景板着脸假装生气模样。
“啊?”颜陌不明所以。
“不提那个,你的内伤好的差不多了吧?”黄景也没心情逗他,开口询问。
颜陌闻言,简单活动一下,果然如黄景所说自己的伤势好了大半,就连外伤也被涂上了不知名的草药汁,闻起来一股淡淡草木清新萦绕鼻息。
“好多了!前辈,是您给我上的药么?”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除了我难道还有别的好心人捡你这条小命。”
黄景说话间胸口发闷,忍不住咳嗽却怕动静太大,只好用衣袖捂着自己口鼻。
“前辈,您这是怎么了?我要怎样才能帮助您?”
颜陌也看出他的伤势危重,否则凭借他之前在城门激战的架势,怎么会显得如此颓废。
他凑到身前,小手轻轻拭去老者额头上的层层汗珠,用手缓缓揭开浸染血迹的衣裳,不禁被胸肋那倒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酸。
不知是何等利器几乎洞穿了黄景的内甲,肉糜泛着腥臭正如小溪般汩汩留着黑色血沫。
“是谁竟然把您伤成这样!”
如此严重的伤势,可以想象这位老人何等艰难带着他逃离死神之手,想到这里,颜陌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伤心难过。
黄景止住颜陌想要触摸的小手,强忍着痛处咧嘴笑道:“一点都不疼,你哭个甚!这伤口有毒,厉害的很,你可不要碰。”
“奚山城啊,蕴藏恐怖,这些追杀之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底细,你还未修行,还是少知为好。”
黄景感慨万千,瞧着颜陌咬紧嘴唇,眼泪泛滥越发不可收拾,黄景从内甲里掏出一本褶褶巴巴的册子递给他。
颜陌看着那泛黄的书,不解其意地接过来。
黄景道:“这本书是我早些年所得,陪伴我走过这坎坷的一生,今天就传给你。”他掩住口鼻咳嗽两声,全身如筛糠般剧烈颤抖。
“我注定活不过这次劫难,有几件事要交代,你要认真听。”
“前辈您讲,我一定牢记在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颜陌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第一件事,我的宗门在宗周以西的‘单贤岭’,那里可以为你提供栖息之地,以后不再被坏人欺凌。”
颜陌听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这位命运多舛的老人临死前还在为他以后生活考虑,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感激对方,只能重重在地上磕三个头。
“傻娃子,我就当这是你的拜师礼了,单贤岭有你的师公和大师伯,你还有一个师兄和师姐,他们是我三十年前的弟子,这次我去奚山也是应了你大师兄发的消息,只是没见到他就碰见你。”黄景心中有一些惶恐和猜测,但没有说出口。
“第二件事,我在三十年前为躲避‘九五教’追杀无意间触发通往垩方的迁越阵,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雪方,那处迁越阵就在奚山城西五里,而且我回来时发现此阵被神秘势力掌控,你要将此事告知你大师伯,他会知道怎么做。”
“第三件事,你不要担心你母亲安慰,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身边应该有人保护……咳咳……”
黄景说到这里嘴角和鼻孔开始不断往外溢血,显然是伤势发作,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