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辞
十四是在一个深夜回来的,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倾城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多远,去了哪里,只觉得他像是几天不曾睡觉一样,疲惫困倦不堪。
与二人打过招呼后,他便瘫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彼时倾城正替楚凌渊针刺穴位,以舒经导络,畅通全身通道,也好把毒素排出体外,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不予打扰。
十四不在的这几日,楚凌渊卧床静养,时而在傍晚时分或月色正好时在庭院深深中慢慢踱步,时而晨起登高望远赏烟霞。
倾城怕他在这深山中感到无趣,常会过来与他作伴。
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好不惬意。
男子身长玉立,霁月清风;女子唇红齿白,翩若惊鸿。
不论是远观,还是近看,两人在一起的唯美画面,都有几分养眼,几分雅致。
二人并肩,晚霞辉映,甚是唯美。
倾城总是觉得,他有时过于清冷,过分安静,甚至是无趣。
她从他那坚毅深沉的眼眸中从来看不到什么,好似无欲无求,又好似眼底已纳入了万水千山。
倾城愈读不懂他,却是愈发起了好奇之心。
倾城对他,无解。
待他渐渐有了胃口,倾城便日日换着花样给他做饭。今日是参汤炖小鸡,明日便是白蒿小豆腐。
倾城似乎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对楚凌渊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超越了正常的大夫与病人之间的关系。
话说那白蒿小豆腐口感极佳,且制作也简单,只需将白蒿和豆腐搭配在一起,再加入虾仁和肉沫增香,最后盛入炸好的土豆盏内。
金黄,洁白,碧绿,一道赏心悦目的小菜就这样出师了。
幸有倾城纤纤手,盘里醉花新点就。
在这地僻山远的青城山,有安宁的环境,还有倾城作陪,楚凌渊倒也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他自从十一岁与母亲分离后,便没有人这样细致的照料过他,如今人负了伤,倒也因祸得福,他只觉得一袭暖流在心中蔓延,扩张,肆意生长,渐渐占领了他冰冷的心。只是他如今早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敢再轻易动了真情。
这几日楚凌渊的伤口愈合了不少,许是年轻气盛,身体健壮,再者倾城照料的好,他的伤确实好得比常人快了许多。
昨儿楚凌渊去拜访了倾城的师父,以感谢救命之恩。
御元老者虽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百倍,为人爽朗,血性丝毫不输给如今这些年轻气盛的人,想必他年轻时亦是难得的俊才。
二人交谈时倾城去沏了一壶她自制的幽兰茉莉茶,倒不知两人讲了什么趣事,只听得师父开怀大笑,甚是开心。一时间,竟也有了虽着羽扇纶巾,但谈笑之间,却樯橹灰飞烟灭的历史感。
倾城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到:“师父若是一代将才,定能威扬四海,震慑四方,唬得外敌不敢来犯。”
倾城走近,双眸莹莹,好奇道:“师父,何事竟如此开心?”
谁知御元老者竟豪爽大笑道:“哈哈哈,你小孩不必知道。”
这一来,倾城便不开心了,嘟嘟粉唇,佯装生气道:“师父,不知这人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师父竟连亲徒儿也不顾了?”说完便将身子转向一旁,佯装不愿听任何解释。
御元老者见倾城闷闷不乐在一旁,便好笑道:“你这孩子,还不许师父有点开心事儿啦,枉了为师平时疼你,哼!”
倾城也不想再逗师父了,服软道:“好啦好啦,徒儿自是知道师父疼我,徒儿知错了,师父就原谅徒儿吧,好不好呀?”
师徒二人便是如此一般的亲近,不分你我。这样一份难得的感情,倾城一直放在心中,从不忘记。
为尊师,为慈父,亦为挚友,十多年来,御元老者给她的太多了,这份恩情,重过泰山,倾城铭记于心。
御元老者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但他的弟子却遍布各方,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了。
各处的年轻俊才,皆慕名而来,拜于他的门下。而御元老者从来不是那吝啬之人,将毕生所学尽数传予弟子,毫无保留。
只是从十五年前将倾城收做徒儿开始,御元老者便再没有纳过新徒,全力将毕生所学授予倾城。
只因他心下明白,丞相之女,自不是凡人,必要好好教导,若有朝一日与皇室结亲,也不必事事仰仗夫家,过低声下气的日子。
即便是女子,也应有自己的风骨,自己的从容和底气,那样才能活的有尊严,才能幸福一生。
而对于自己的身份,楚凌渊并未多言,只如十四的解释一般,道出了他们的不便。
而御元老者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只与他说:“万水千山,萍水相逢便是一场缘分,无需多言。“
隔日,上清宫内。
十四与楚凌渊正在庭院内缓缓踱步。
十四道:“四哥,此次我回到军中,竟发现军中混入了细作,便让副将留守军中辅佐军师稳住众人。但现今还没有查明究竟是何人安插的眼线,此人隐藏的极深,不会轻易动作。四哥不在军中,我等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最后打草惊蛇。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是敌绝非友。”
听及此,楚凌渊眼眸微微眯了眯,眸光深沉,坚毅的眼神之中竟透着杀伐果决,道:“此事不用着急,他想玩,我们大可陪他慢慢周旋。等他沉不住气时,我想,我们便很快能找到答案了。”
十四点头道:“那我速去传密信给军师。”
楚凌渊又道:“告诉军师,可放出消息,说我身中剧毒,出重金寻解药却无果,已命不久矣。并速向京畿上奏折禀报此事,越快越好。届时秦寿和那一派野心勃勃之人必定会起二心,伺机扰乱朝纲,蛊惑重臣为他们所用。”
十四恍然道:“四哥高明,届时不仅可让这朝堂之中的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清君侧,振朝纲。亦能知晓谁是正直之人,能为我们所用。”
......
倾城不知,其实那日楚凌渊去拜访御元老者,一来是感谢御元老者的救命之恩,二来便是为了告别,叨扰了许久,也是时候该启程离开了。
倾城是楚凌渊将离开的前一晚才知晓此事的。听说时她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那么突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待反应过来就匆匆往上清宫去,倾城跑得快,没有注意到殿内有人出来,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抬头看竟是楚凌渊,倾城的鼻子正好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她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倾城心想:这人是铁做的吗,竟如此坚硬,撞的她生疼。
忽然又想到,这人心口才见了血,她这一撞,不会给他撞坏了吧!
抬眸,果不其然看到楚凌渊深深蹙着眉头,左手扶住门框,右手捂在胸口,样子痛苦极了。
倾城担心道:“四哥,你没事吧?”
楚凌渊道:“还好,倾城姑娘如此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倾城听及此,说到:“听说你同十四明日便走,就过来看看你们。怎的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倾城心中不快,声音闷闷道。
楚凌渊看小姑娘似乎是不开心了,难得的开口解释道:“不是不同你说,只是怕你知道了伤心,还不曾想好要怎样同你说。”
倾城听得他如此说,眼眶微红,声音低低,说到:“那也不该。”
楚凌渊不由笑到:“倾城,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何必如此悲伤呢?”
倾城道:“生死难料,也许今日我们还能在一起说笑,明日就阴阳两隔了。”
楚凌渊微诧异,这姑娘看着还小,怎么会有这样伤悲的想法,不过倒是同他见过的许多女子都不同。他见过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是从小依家中父母,性格娇纵,爱慕着他,却又只敢跟家中父母胡搅蛮缠的小姐。
他一向对那样的女子没有兴致,从前也拒绝过许多那样想要强扭的婚事。只是眼前之人,明明脸庞还带着稚气,心智却又成熟到令人惊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他从脖颈上拽下一块玄黑色锦线珑凤玉瑷,将凤的一半放在倾城手中,“拿着。”
倾城拿起手中的凤瑷,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楚凌渊语气恢复一贯的清冷,眼中看不出是何情绪,“谢礼。”
“四哥,无须谢礼的,再者你和十四也救了我,我不该要。”说着倾城便欲将手中的凤瑷还给楚凌渊。
楚凌渊眼中晦暗不明,却又闪着些许寂然,“收着吧,就当是离别礼,从此便两不相欠。”
倾城听到这话,心中不觉有些难过,原来这人只是不想欠她的,就算马上就要离别了也要和她撇清关系。她眼神落寞,压住心中酸涩的情感,淡淡道了一声“哦”,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殿,再也不愿看楚凌渊一眼。
倾城心中有气,不愿再出面送俩人离开。
却还是为楚凌渊备好了药,淬火雪丹,解毒诸药,跌打损伤药。并准备了些点心给二人路上充饥。
楚凌渊和十四天还未亮就启程了,十四见倾城没有出来,便疑惑道:“四哥,倾城为何不来送送我们?”
“让她多睡一会也好,无须叨扰她。”楚凌渊翻身上马,说道。
“哦。”十四眼神有些落寞闪过。
“走吧。”楚凌渊不曾回头,执了缰绳便策马而去。
“欸,四哥,你等等我。”说罢,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便飞驰了出去,紧随在楚凌渊身后。
其实倾城早就已经起来,她习医多年,早已养成三更起床的习惯。
医书厚重,她一向爱读,只是今天的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放下医书,爬上北固楼楼顶,只见到策马而去的俩人,竟是连头也不曾回。她不禁难过了起来,将白日的凤瑷紧紧攥在手中,仰起头,只见天空之缘还有一弯残月挂着。风萧萧,人不回。
......
青城山距江川不过一日之程,俩人快马加鞭,天还未黑便已在江川歇下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