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宫。
玄月高悬夜已过半,万籁俱寂的飞云宫里,幽幽的宫灯哔剥跳跃。长乐倚在织锦榻上,失神的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的窗门。
母后出事那夜,她第一个被幽闭禁足。
禁她之人,竟是素日不曾离身的近卫!
长乐从没想过,那些整日跟着她溜街过巷耀武扬威的侍从有一天竟会联合起来,将她关在飞云宫,却还口口声声的是为她好!
神他娘的为她好!
最初的时候,她震惊震怒急火交加,不过在砸了飞云宫里目之所及的一切物品后,她终于平静了。
——没什么好惊讶,他们,从来就不是她的侍从,他们只是母后放在她身边的耳目而已。
——温家的死士!
呵,也难怪父皇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惦着温家军。
吱嘎一声,殿门被推了开,花枝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端正的放在盓洗架上:“公主。”
长乐公主眼都未抬:“滚!”
花枝心里一抖,默了默,伸手拿过绢帕打湿又拧了拧,递给长乐公主:“公主,擦擦脸吧,奴婢准备了点心,公主可要尝尝?”
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做“递”绢帕这种事,长乐公主只会懒懒的应一声,便由着她梳洗净脸,可如今,她却是不敢了。
后背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挥霍。
递出的绢帕直到热气散尽也不见人伸手接过,花枝咬了咬唇:“奴婢知道公主心里还记恨着,可太后娘娘确是为了公主着想,请公主明鉴!”
温皇后与宣统皇帝一同过世,薛纪年登基后,对外宣称温皇后救驾不利,以身殒国,况且大行皇帝又未削她皇后之名,是以,追封崇德慈宣康惠宁豫皇太后。
长乐公主冷冷一讥,当夜,这帮狗奴才便是打着温皇后的口喻,不顾她的激烈反对,封锁了飞云宫!
直到新皇登基,她都未能踏出飞云宫半步!
哼,为她着想?!
此事到底真是温皇后所做,亦或是外头那人面兽心的狗皇帝所为,长乐都无话可说。成王败蔻,如今她身陷囹圄,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她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惹恼了那个自称她二皇兄的男人,便是让她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有第二人跳出来替她叫屈。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只是看着身边的人“叛变”,依旧让她心生寒意。
皇姐不告而别,她身无可信之人,这偌大皇宫她竟觉无一藏身之处。
身后传来唏索的声音,长乐懒得回头,如今,她连身边是人是鬼都已分不清楚,干脆如同那窗外的男人一起,皆尽抛在脑后。
不上心,便不会伤心!
只是她不懂,如今她插翅难飞,更不会对那皇位上的男人产生任何影响,薛柒那个狗东西还有什么不放心值得夜夜来她窗外盯着?!
“公主。”花枝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一个檀木盒。
长乐公主微动了动身子:“何物?”
“此乃太后娘娘所遗,娘娘有嘱,令奴婢在新皇登基三月后交予公主。”
一听是温皇后之物,长乐公主猛的起身,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花枝犹低着头跪着,身姿一如从前,但长乐知晓,眼前这个婢女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胆小如鼠软弱可欺的小宫女。
——她乃温家死士之首。
花枝又俯了身子,几乎跪的与地齐平:“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殿下,娘娘说,公主看过此物,行事自有分寸。”
闻言,长乐公主脸色一白,怔怔的盯着花枝手中的木匣,其实这三个多月,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甚至连帝后双双殁于玉坤宫之事,她心底也大约有了谱。
这也是她后来甘心情愿被困飞云宫的原因之一。
——父皇的死,母后八成脱不了关系。
可母后一走,温氏怎么办?
若是新帝发难,甚至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发难,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公主都会捉襟见肘。
她又该如何护住母族之人?
她想都不敢想。
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关了起来,至少这样就不用去面对舅舅和外祖家的劫难,也不用面对前朝后宫那些阳奉阴违的嘴脸。
见长乐公主接过木匣,花枝吁了口气,若无偏差,她未来的真正主子就是长乐公主,她也不愿意天天顶着主子冰冷仇视的目光,压力太大了。
木匣上了机关锁,长乐瞄了一眼便知晓,是外祖家的手艺。
她取出发㬱里的银针,挑拨了几下,锁扣应声而落,里头是一封书信和厚厚一叠契书。
开头一句“长乐吾儿”便令长乐公主潸然泪下,确是母后笔迹无误。
长乐扫了眼花枝,起身走到书案旁,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读。
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长乐公主哭不出来了。她的泪花还挂在眼角,心情却如山崩石裂,依佛戈壁滩上的草泥马呼啸奔腾尘烟万里!
“……本宫与你父皇早有此局,怨不得他人。这个男人毁我一生,本宫断然不会放他后半生逍遥……”
“……说起来,还是本宫欠你二皇兄,当年他母亲之死确是因本宫而起,但本宫从不后悔!……”
“……长宁非本宫亲生,乃本宫救驾途中收养孤女……”
“……手刃仇人,当浮生一大慰。唯有一憾,便是不能得见吾儿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