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的北京城。
一大清早的,本来应该等人运送新鲜菜品瓜果进城的饭店掌柜却突然被店小二告知,城门口的路给人占了,这个时辰不让别人乱跑,就连沿着那条大水泥路的摊子都给暂停摆放了,
“胡说!”
“谁他娘的一大清早圈地?不怕被锦衣卫抓起来吗!”掌柜的一拍桌子怒骂道,“架子这么大,皇帝都没他厉害呢!”
在朱见济持续不断的整风运动后,民间的“尚武斗殴”的风气终于得以改善,不止流氓少了,就连达官显贵都不敢在大街上驰骋纵横,来显摆自家特权了。
毕竟,被授予“城管”指责的,是号称天子爪牙的锦衣卫。
谁的特权也大不过皇帝啊!
特别是在现在的北京城里,基本上每天人流量大的街道都会有右臂上带着红袖章的锦衣卫巡视,整肃街道秩序和环境。
而朱见济此前也下了命令,不准他们骚扰百姓的正常行动,严禁勒索敲诈,还鼓励老百姓对自己看见的各种违规行为进行举报。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违背祖宗的意思,朱见济还把早就被人遗忘的差不多的《大诰》拿了出来,拍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宣布老百姓可以根据太祖爷的成法,绑缚违法犯罪人员,来找皇帝要公平。
皇帝会时不时就派遣秘书处的宫人出去探查民情,收集一些“举报信”。
这自然让老百姓心气大涨,与之相对的,是某些人越发的安分守己。
所以此时掌柜说的话,可不是瞎嚷嚷。
人家是有底气找皇帝告状的!
“从前朝开始,爷爷我还没见过谁能霸占城门口的大路呢!”掌柜的骂骂咧咧,生怕耽误了自家运菜,让今天的生意泡了汤。
“不是的!”
一口气跑回来的店小二缓了缓,才把打听到的来龙去脉说给掌柜的,“听说是当今天子放去北边历练的亲卫今天回来了,特意下旨清理街道把人放进来呢!”
时隔数年,昔年的东宫六率在顶头上司登基称帝后,终于回到了他所忠诚的君王身边。
掌柜的一听就“啊”了。
“搞鬼,是当兵的?”
“那算了,别跟他们计较!你再去跟看城门的打听打听,看他们什么时候走完,然后赶紧的把东西帮我运进来!”
知道对方是手里有枪杆子的人,还跟皇帝有关系后,
掌柜的于是变得非常儒雅随和,嘴里的脏话都被他消化去了肚子里。
毕竟掌柜的是有点良心的人。
新皇帝登基以后,北京里里外外的日子眼看是越来越好过,平时横着走的贵人们也低调了起来。
明面上玩弄特权的人少了。
所以他们也很乐意卖皇帝一个面子,让他显摆权力。
这是应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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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陛下!”
当年六率去了三百个人,这次回来的却足足有三千人,翻了十倍。
因为这次调动军队的理由是进行“轮换”,不可能只调他个几百人。
不然,不就成了浪费精力做屁事了吗?
拱卫北京城的军队,按照太宗定下来的制度,那是每三年都会从地方精锐中抽调一部分进行轮换,然后把原来驻守京师的部队安排去地方历练,保证战斗力。
毕竟京师重地,那必须得安排精锐来守卫。
只是单纯的训练一些士卒,不让他们有实战经验,那也只会成就一堆好看的花架子。
可惜仍旧是从仁宣开始,国家不再多动刀兵后,对于“让精锐保卫京师”的需求也减少,自觉不会有战争爆发,轮换的频率便降低了。
正统年间甚至还出现过命地方士卒轮换到京城,结果把人安排去做苦役的事情。
这种事情,朱见济听了都想吐血,感觉自己完全无法明白当时统治者的脑回路。
把精锐部队拉去修宫殿城墙到底是几个意思?
幸好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还得定下规矩,阻止后代子孙也蠢成那样子。
难不成要发展成明末那样,李自成兵临城下了,结果跑出去打仗的不是京营的将士,而是一群太监?
在午门的大广场处接见了这支从北边返回的精锐,见证了他们整齐的步伐,方正的队列,饱满的精气神,以及隐隐带着凶煞之气的眼神后,朱见济满意的点点头。
当他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一手培训出来的三百六率中,更是生出万丈豪情,恨不得学后世领导的样子,骑着马从队伍面前走过,大喊一声“大家辛苦了!”
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搞这种破坏他稳重形象的事情。
旁边的商辂、陈循等人跟着皇帝一块检阅部队,对于大明能拥有这种气势的队伍,心中也是不停点头。
随后,朱见济特意让当年的六率出队,自己又在咸阳宫亲自接见了他们。
“姜成志?几年不见,你还真是大有作为了!”
“南和侯和李秉都曾给朕提过,说你在打蒙古的时候,表现优异,如今都升成参将了?”
朱见济点出六率中的佼佼者,对他进行夸赞。
在东宫开夜校的时候,朱见济对这人也是颇有印象的。
毕竟姜成志出身军官之家,家境不错,把人养出了一副挺拔俊逸之相。
长的可以,平时的学习和操练也是三好学生,不可能不入领导的眼。
“有赖于陛下龙威,方才让臣得有今日。”姜成志谦虚的回道。
“朕只是给你们一个搏功劳的机会罢了,能走到多高的地方,还得看你们自己如何。”
朱见济拍了拍手,对着自己最初的三百猛男说道,“行了,话不多说!”
“朕今日特意吩咐御膳房为大家准备了一场接风宴。”
“北方苦寒,待了这么多年,说到底还是受苦了的。”
“朕不是一个喜欢讲虚话的人,又和大家相熟多年,便不浪费时间了……等会你们吃好喝好,以做慰藉!”
猛男们也不啰嗦扭捏,甚至觉得皇帝让他们在熟悉的地方干饭,才叫真正的看重。
要是只跟人客客气气的,那关系肯定不怎么亲近!
在北边磨了多年,出身六率的这些人跟朱见济之间倒没有多大距离感。
因为以从东宫出来的资格,他们是有特权绕过各种领导组织,直接跟皇帝书信往来的。
不至于因为隔的太远而消磨感情。
像被朱见济安插到军中的训导官也是一样——
虽然担任训导官的人员也有不少是宦官,但朱见济放他们出宫之前是培训过的,只让人负责士卒的心理负担,不允许他们插手军队管理。
加上只是小宦官,不敢有太大的心思搞事,所以比起以前的“监军”,让士卒更容易接纳。
如此,让皇帝能够和底层的官兵们联系起来。
农会那边也有一些位于州府之中的大会长,或者靠近京城的,能“上达天听”。
朱见济借此便掌握住了最底层的军政之权。
他和最大多数的人是有联系的。
所以朱见济有时候会得意洋洋的想到,自己的屁股应该算得上是太祖太宗之后,坐的最稳当的一个。
“等修整半月,就要去西北了。”
等人酒足饭饱,朱见济又感叹道,“如此奔波,不知道你们家中对朕有何看法。”
姜成志站起来大声说话,“陛下不必忧虑!”
“我等尽是北京一地的人,半个月,足够一叙亲人了!”
相比起因为“南人戍北”这种真让人去新世界的政策,东宫六率极大部分就是直隶地带的人,剩下一些是无父无母,干脆当兵混个饱饭。
直隶与宣府大同也接近,驿站使者来回为他们送信不难,所以这些人心中的思乡之情虽有,但不比其他人浓厚。
甚至还有不少人趁着这些年朝廷一直在对关外进行移民鼓励,把全家都带了过去,重新落户,成为了为大明开发北方的光荣家庭。
“那就好!”
朱见济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磨着人使唤。
实在是他此前把六率培养的太好,到现在基本人人是军官小将,能指挥几百来人。
如今行军打仗,都默认要讲究队列纪律,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松散无度,还得认识一些字,听得懂指挥官的话……
别看六率只有三百人,但分散到整个军队中,统领住手下的小弟,是可以发挥巨大作用的。
朱见济就怕他们顾家情深,中途有人申请不去。
“反正西北我是要去的!”
从军数年的周六福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听到他爹感叹“回来了就不走了,真好”,下意识的把碗筷一放,掷地有声的说道。
“好不容易回家,怎么就急着去?”周老头也不满意的拍桌子。
周大福劝兄弟,“对啊,之前听说你回来,我跟爹还在商量给你娶老婆呢……打仗有什么好的?”
周万福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最小根本没机会发言,于是顺应他嫂子的眼神,带着三个侄子端着碗去屋里吃了。
只有父子三人留在原地互相说服。
“你不知道自个儿行情有多好……”
周大福苦劝弟弟回心转意,“你现在当了哨官,每月银子好几两的……就在你回家前的几天,不少人托媒婆过来跟你说亲呢!”
“就连过去咱家认识的秀才,也有意把女儿嫁给你!”
周六福气了,“秀才算什么?他穷酸了这么久,五十来岁才成了秀才!”
“我在军营里也读过书,先生夸过我好几次,难道还比不上他?”
“我想娶谁当老婆就娶谁!用得着媒婆给我说亲?”
周家父子被久经战场的周六福气势一慑,不敢多说,但还是坚持一个观点,“打仗太危险了。”
“每次你消息断了,我都得天天给祖宗烧香,保佑你平安无事……现在好不容易全手全脚回来,何至于再去西北?”
周六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怕的?”
“蒙古人根本没传说中的厉害,现在我入了排枪队,几轮过去就能把人给毙的差不多了,活下来的差不多也去了辽东修路。”
“今年能够回来,说到底还是北边被打服气了,没人闹腾自然就少了战事……”
排枪队的齐射加上竹节炮的火力覆盖,都快给蒙古人打出心理阴影了。
毕竟蒙古打仗最倚仗的就是骑兵冲击和射箭,但这反而给射击范围更广更远的火炮提供了良好的目标。
还没等蒙古人跑过来呢,就先有炮弹飞到头上,把他们打成一片。
更离谱的是,现在排枪队还慢慢装上了刺刀,一旦有骑兵穿越火线来到跟前,也能有几十把刀递过去,跟人掏心掏肺一下。
所以打仗有什么难的?
听指挥官号令,放枪捅人就好了。
特别是在北边待久了,看着一些蒙古牧民那穷酸落魄的样子,周六福更加看不起对方了。
又穷又不经打,也就是皇帝心善仁德,准许他们入大宁城打工,给人留一条活路。
“要我看,蒙古最好的就是他们的羊毛了!”
周六福吃掉桌上的最后一块肉,拍板说道,“反正我还要立功,以后起码得当个把总!”
当了把总,子女就能入皇帝在两京设立的武校学习了……
朱见济为了发掘军队潜力,除了在军中广建武会外,还在南北京弄了专业的武校为军官及其子弟提供再教训。
比起正统年间粗糙设置的武校,乾圣朝版本的显然规矩更全,也更被人重视。
它的培养目标可是高级士官呢!
“算了,听你的吧。”
周老头跟周大福面面相觑,最后说不过这个读了书杀过人的家伙,点头认可了他半月后便出发去西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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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朱见济下令,命轮换至京城的一些部队,并京营共两万人马,出兵西北,以击鞑靼。
同时,先行一步的使者又出嘉峪关向关西七卫传旨,让他们配合朝廷动作,分别出兵两千,一块夹击鞑靼。
不过诏书一去,七卫反应不一。
其中安定卫中规中矩,先是打报告给宋诚哭穷,自家出不起这么多兵力,如果硬是要参与战事,请求缩减一些人数。
宋诚考虑到安定卫近甘肃而远鞑靼,家底的确不出众,而且跟人勾结的几率较低,从景泰朝开始就频繁进贡,态度较好。
在劫掠西北边民一事上,安定卫的出场也比较少,便好声好气的跟来传话的人讲,“此天子旨意,不是我能决定的。”
“若是人马实在不够,自可让安定王凑些粮草,驱些奴仆,以为补偿……到时陛下问起,本将也可为之解释。”
阿端卫随后也跑来哭穷。
比起安定卫,他们哭的更加真情实感。
“洪熙之时,我等先辈于曲先酋所迫,部落离散……到宣德六年,才有真只罕率所部还居帖儿谷旧地,如今尚未恢复,如何能出两千之众?”
宋诚斥责,“你们被曲先卫胁迫,无非是当年受邀与曲先酋散即思劫朝使,之后不敢还居故地受朝廷谴责罢了!”
“如今天子下旨,正是要看尔等诚意,是否能够将功补过!”
“这事不要问本将军,自己下去想办法!不然等朝廷两万大军一到,加上甘肃便有近十万之众,到时候你们哭哑嗓子又能如何?”
阿端卫的使者被吓住了。
本来看安定卫哭穷成功,以为自己也能继续摸鱼,谁知道看这甘肃总兵的样子,大明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必须回去跟首领真只罕好好商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