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到十二月的雨季里,会有全年四分之三以上的雨水倾泄在马提尼克岛上。所以从“买只狗”在细雨中进港之后的这个黄昏开始,那一连整整六天的晴朗,简直就像是“上老”专赐给荣兵的恩典和奇迹!
晚上九点,荣兵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走出了总督府。在刚才的任务汇报中,他得到了詹三儿热情洋溢的赞美!三儿对荣兵此行护卫任务的评语是——无与伦比的卓越!听到陛下这样的评语,梅蒙总督也欣慰地温言勉励了荣兵几句。
三儿陪他一起走了出来,在小广场上告别的时候,看着荣兵兴奋得像要咬人似的神情,他却苦笑着拍拍荣兵的肩膀泼了瓢冷水:“别太当回事,罗宾。这几乎没什么用,真的。”
望着荣兵不解的神情,詹三儿笑得很无奈……
“罗宾,虽然法国、西班牙、教皇国、摩德纳公国和詹姆斯党人至今都承认我才是唯一合法的国王,但自从去年法国的太阳王驾崩,尤其是之后的詹姆斯党人起义失败,我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对我已经越来越失去信心,甚至连耐心也所剩无几了。”
荣兵点点头。他历史知识再贫乏,这常识性的东西总还是知道的。一直到后世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三儿他家都再没翻过身来,永远地失去了英格兰王权。
不过话说,他这哥们儿家里也确实够乱的。他爷爷查理一世光荣地成了欧洲第一位被公开处死的国王;他亲爹詹姆斯二世成了欧洲第一位被自己的女儿女婿给打跑的国王;而且他爹明显比他爷还光荣——因为那次政变就史称“光荣革命”。
而直接引爆光荣革命的,就是这个三儿!刚出生没多久,他爹就把三儿立为威尔士亲王了。基督新教占主流的英国权贵们一看——窝擦要坏!这咋行啊?这威尔士亲王分明就是王储的代名词啊!
权贵们对三儿他爹妈信奉天主教早就不爽了。不过国王的两个女儿玛丽和安妮都是新教徒,等国王驾鹤西归,英国早晚还得落到新教国王手里不是?所以就一直没着急。可国王55岁那年忽然老来得子,而且国王和王后已经决定让儿子信奉天主教……这还了得?这不是把俺们新教的盼头都给断根儿了吗?我靠干吧!咱革命吧!光荣地革命吧!
于是,就在詹三儿出生的1688那年,本来一直互掐的“辉格党”和“托利党”联手,勾结他姐姐玛丽和他姐夫——荷兰的奥兰治亲王威廉,带着一万五千荷兰兵登陆英国,把他爹给打跑了。
所以说,眼前这位早已扔下了国王架子和贵族范儿的倒霉蛋,这个整天和大伙嘻嘻哈哈喝酒吹牛的三儿,还真是位深刻地影响了历史走向的人物呢。
詹三儿继续说:“罗宾,他们既然对我都不再重视了,那你对我的服务又有什么实际功劳可言?何况,对于我们这些傲慢的欧洲人来说,你一个中国人就算再怎么……唉!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有些事儿,你自己慢慢细品去吧……”
可三儿的推心置腹白费了。全然心不在焉的荣兵正仰起脸呆呆地朝一个方向望去……雨后的夜风中,总督府三楼一扇打开的窗边正默默地伫立着一个倩影……
这是个座落在法兰西堡城西南的大院子。铁栅栏,砖石的二层小楼,主楼两侧各有一幢木屋。整齐美观的碎石子甬路把大院里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四块园地,分别栽种了两畦蔬菜和两畦鲜花。这里目前就是德克公司的总部了。
院子是一位法国伯爵的产业。他早就回巴黎了,这座院落空置已久,一直委托代理人在挂牌出租。
刚好德克公司眼下需要这样一个据点,迅速谈妥,在回到法兰西堡的第二天就从红蜻蜓旅馆搬了过来。租金相当于每年50英镑,这价格可不便宜,波士顿市中心一家商铺每年的租金也不过20镑而已。
不过德克帮六股东都非常满意。历经四年的颠沛流离,虽然只是租住,但大伙总算有了个安适的栖身之所。毕竟现在人手多了,必须得有个据点。
詹姆斯三世只在总督府住了一晚,第二天知道德克帮租下了这个大院,马上也凑热闹搬了过来。梅蒙总督当然既无权拦阻也没那个必要,索性由他了。
荣兵曾在私下问过詹三儿下一步的打算,他告诉荣兵,梅蒙总督已经把一封母亲玛丽皇后的来信转交了自己,她在信中说正在全力争取罗马教廷的支持,一有结果就会派亲信来西印度群岛通知詹姆斯下一步的计划。
德克帮目前暂时没有新任务,只是受总督指派在马提尼克近海例行巡逻。但老德克也没让大伙闲着,每天巡逻时都会组织所有人参加海训。训练的内容包括测试风向水深、检查滑轮索具、整理锚缆、桅杆攀爬、放帆卷帆等水手技能,也包括火枪火炮的维护保养和实弹训练。
之前“买只狗”号上所有人的技能水平参差不齐,既有黑人艾海伍那样的船上老手,也有皮安兹这样的海上初哥。所以迫切需要整合提高全员素质。
本来德克公司员工海训是没詹三儿陛下啥事儿的。可老德克和小罗宾俩人一唱一和地愣是把他也给架弄到了船上……
荣兵:三儿啊,家父有言道,“艺多不压身”。当年他说这话时我听一遍就记住了。你现在记住没啊?
老德克:陛下,我老听人说,贵族们夸夸其谈时还能唬弄唬弄人,真干点啥都跟废物以的,真的吗?
就这样,悲催的詹姆斯三世陛下被忽悠到了船上……屈辱地双膝跪在甲板上做“圣石磨洗”;鼓起勇气爬上高高的桅顶去悬挂三色旗;两手磨得全是大血泡地整理帆缆;和一帮粗胚们一起喊着号子推动绞盘机起锚放锚;被吆喝得跟条狗似地跑来跑去搬火药擦炮膛推炮架……
荣兵站在小楼门口惊讶地看着和一大群水手们说笑吵闹着回到大院里的这位陛下……才几天功夫,三儿就明显黑瘦剽悍了不少!他穿着一身褐色的又短又脏的劣质亚麻水手服,假发根本没戴,头发乱七八糟。本来挺英俊的一张脸被汗泥和火药末画得跟只小鬼儿似地!一呲白牙,张嘴冒出的全是“Shit!切!靠!Fuck!妈的……”之类相当不贵族但很接地气的语气助词。
荣兵想看这位王族出丑闹笑话顺便提升全员士气的阴暗心理落空了,老德克企图享受高高在上地教训整蛊前英格兰国王陛下的阴暗心理同样落空了。人家詹姆斯陛下用实力“pia~pia~”地狠抽这二位的脸!学啥都明显比别人快一大截,聪明的头脑和认真的态度再加上敢拼命的精神,活活秒杀整整一船人!
扎实的学养基础使陛下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无论新上手什么活儿,他大多数时候起点就远比没文化知识的人高。而王室打小培养出来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气,使他天然自带一种从不想逊色于任何人的本能。所以无论学什么,都认真得令人惊骇,勇敢得令人发指!
就这,人家三儿还在酒后胸有块垒地感慨:他真是给先王丢脸啊!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另一个詹姆斯——“詹姆斯•菲茨詹姆斯”,虽然只是他爹和“阿拉贝拉•丘吉尔”的私生子,可人家愣是凭自己的真本事,一刀一枪生打硬拼地被路易十四封为元帅!甚至跟他的亲舅舅——欧洲三大名帅之一的“约翰•丘吉尔” 相较之下也不遑多让。
对了,那位“约翰•丘吉尔”就是与“欧根亲王”并称为路易十四两大克星的“妈儿巴了”公爵。他也是后世那位丘吉尔首相的直系正牌祖宗。而那位“欧根亲王”已经和德克帮有着极深的渊源了,德克帮的第一桶金,不就是来自欧根亲王他妈的那个箱子吗?
现在荣兵们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的“唯出身论”,要么是别有用心地故意放屁,要么是不加辨识地人云亦云。总之——全是胡说八道!
人的优秀或愚蠢跟阶级出身没个毛线关系。穷人的孩子未必就是早慧早当家的上进者,君不见还有那么多自暴自弃的窝囊废甚至自甘堕落的垃圾吗?王室贵族的苗裔也未必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寄生虫和废物点心。利用好先天自带的优势,他们中也涌现了好多杰出的人物。
一切都与出身无关,一切都取决于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然后又是如何对待这个世界的。
但大伙这几天来意见最大的不是老德克逼着他们高强度训练,而是老德克给荣兵的超级员工待遇!这家伙非但每天都不用参加海上巡逻和训练。而且还每天都打扮得干净齐整优哉游哉地去泡妞儿!
按说德克帮的老兄弟们对荣兵谈恋爱那当然都是高兴的。可他泡的这个妞儿来头太大了!让大伙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都在为他捏着一把汗……
再说罗宾这恋爱已经严重影响到大伙的生活质量了!因为老德克已经宣布了——从今天起,公司伙食的菜里不许放圆葱和大蒜!而且任何人都不许吃榴莲蛋黄果和番石榴!
这啥规定啊?好几十人当场不乐意了!摩昂代表大家嘟嘟囔囔地表达不满:“圆葱大蒜都不放,那菜还有啥味道啊?那玩意儿还能吃吗?”
爱吃榴莲上瘾的以螺丝为代表也纷纷表达不满:“他不吃就不吃呗,俺们自己花钱买来吃也不行?”
詹三儿阴阴一笑:“就算他不吃,跟咱们在一起身上也会熏上异味儿的。这段时间对罗宾重要无比,所以细节就无比重要!大伙儿就忍着点儿吧,嘿嘿。”
螺丝当场抗辩道:“可咱大伙儿总不能因此就一辈子都不许吃葱蒜和榴莲了吧?”
三儿撇撇嘴:“嘁!没恋爱过吧罗斯?啥也不懂呢!”
“陛下赐教呗?”
“是啊是啊,说说,说说。”
詹三儿得意地环视了一圈儿道:“一个女人吧,就像一座城堡。没被你攻克之前,那绝对是关门落锁地戒备你,吊桥带护城河地防范你!你要是敢嘚嘚瑟瑟地靠得稍近点,她整不好就弓箭火枪大炮地轰你射你,再敢靠近?滚木擂石地砸你还拿开水浇你!可她一旦被你彻底攻陷之后呢?哈哈……那这堡垒就完全归你了!你想改造成个花园就是花园,你想改造成个猪圈就是猪圈,甚至你想把她当个贼窝那她就是你的贼窝!到时候你抽烟喝酒她说这才有男人味儿嘛。你吃大蒜榴莲她说才发现原来这些东西如此美味啊……嘿嘿,神奇吧?”
一帮没啥恋爱经历的众人立时发出一片赞叹恭维之声……
螺丝却有点怀疑地问:“那可不一定吧?大叔,切里,你俩都是谈过恋爱的,你们说说,女人真能为你们改变那么多吗?”
老德克摇摇头:“我觉得陛下说得不对。反正直到现在,我记忆中的安琪始终就是那个样子。”
切里也摇摇头:“没有吧,我可没觉得小莎拉有啥变化,好像反倒是我,嗯……变化挺多的。”
詹三儿冲着又怀疑地望向自己的螺丝腿儿没好气地嚷嚷:“你瞅我干鸡毛?这能说明个屁?这最多说明他们自己就是俩破堡垒,被人家霸道女骑士给攻陷了!这俩没出息的玩意儿真他妈是咱们男人之耻啊!”
“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连老德克和切里也毫不介怀地跟着笑。
马提尼克是向风群岛中最大的一座。这个被哥伦布喻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海岛”,名字是来自古印第安语的Madinina,意为“鲜花之岛”。
与灰暗破败肮脏泥泞的拿骚截然不同,法兰西堡就像个绚丽多彩的热带花园。路旁、树下、街边的小院里、每幢小楼的窗台阳台和楼顶平台上的小木栏里……到处鲜花盛开,满眼姹紫嫣红!
回到法兰西堡的第二天下午,心神不定亢奋莫名的荣兵一番精心梳洗打扮之后,又穿起了那套参加总督府夏日舞会的牛鼻行头,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出了大院,朝城西的麦田花海走去。
看着如同飘在梦里一般的荣兵,梅里尔担忧地说:“罗宾是个重情的人,我怕他万一……我也是法兰西人,我也算半个贵族,我知道这些巨大的身份差异意味着什么。咱们要不要劝劝他?”
陛下却摇了摇头:“小梅子,你这不是爱情观,而是婚姻观。这世上有好多不现实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去尝试,唯有一样例外——爱情。如果你还能冷静地进行比较、筛选、判断,试图挑出成功机会最大也最适合你的那个……呵呵,抱歉,您那肯定不是爱情。爱情来的时候排山倒海!不讲道理!无力抗拒!你会懵的……。爱情,是你情感火山一次最热烈的爆发!一定会有结果吗?不一定吧。非要有个结果吗?未必吧。这样的火山爆发在你生命中是屈指可数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所以那种感觉本身就已经是结果了。那就是你曾经活过的最真实的印迹,那就是你曾经年轻过热烈过的最美好的证据……”
老德克眯起眼睛望着越走越远的荣兵,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说得太对了。如果我这个老流浪汉到现在为止,心中都没有那个美好的影子和那些彩色的日子,那我四十几年的生命里剩下的就全是灰色和黑色。那我甚至都不知道生命还有啥意思了……”
荣兵在后世最不敢看的一幅画作就是高更的《马提尼克岛风光》。因为画中的那片景色有种令他揪心的熟悉……
沿着法兰西堡城西的石子甬路一直走,在临近大海之处有一片地势平缓的高坡。这里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站在这里,西南边那片茂密高大的椰林就善解人意地挡住了圣路易斯堡要塞灰黄冷峭的城墙,和那一排排令人望而生畏的漆黑炮口!
这可以使她视野内只有遍布在原野和山坡的蓝眼草香草和软叶丝兰;远处东边山坡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和麦田对面那一大片蓝色的勿忘我花海……还有那几架悠然地讲述着海岛岁月里的小故事,在日夜不停缓缓转动的大风车。
冠盖繁密的彩虹雨树下一张白色的长椅上,优雅地坐着一位白色裙装的少女,身边是一本摊开的《太阳骑士》。她正习惯性地微微蹙起黛眉,远眺东北方那些苍翠欲滴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宝石般蔚蓝的马提尼克海湾。
她的心忽然有些慌乱……因为一直无聊在趴在她脚边的小狗忽然“噌”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吭地朝东边的山坡下狂奔而去!
从德克公司大院一直到麦田花海的这一路上,他已经变成了“采花大盗”!金凤花、洋桔梗、风雨花、圣灵兰……沿途所见的哪朵鲜花最漂亮抢眼,哪朵就倒霉地被攀折为他的泡妞儿道具。当他沿着小路绕过一丛茂密的苏里南朱缨花,终于看到远处高坡上那袭白裙的时候,怀中已满捧着沿途上所见最美的花朵了。
可他没料到啊,最先来迎接他的是一道灰色的闪电!
当他终于和她四目相顾的时候,怀中的鲜花早已零落不堪,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也已凌乱不堪。袖口领口露出的白衬衫被花瓣汗水和灰尘染得五颜六色,皮装和裤子上满是梅花状的小爪印,越拍越脏越掸面积越大。那双锃亮的皮鞋上也满是原野上的草叶露珠和灰尘……
意犹未尽的雪纳瑞还在拼命地摇晃着短短的小尾巴,高高仰起头来“哈哧哈哧……”地冲他讨好地伸着舌头,盼着他还能继续陪它在这无边的原野上尽情地奔跑快乐地追逐。
而它的主人正以纤手轻掩朱唇,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轻柔地说:“万分抱歉,尊敬的罗宾先生。琳达实在太顽皮啦……”
“没事儿没事儿,尊敬的梅蒙小姐。我从小就喜欢狗,喜欢和狗狗一起疯跑一块玩儿。何况琳达还曾是我的战友呢。呵呵。”
这是他26年的生命里最如梦如幻的一天……
一直到夕阳也微笑着在西边的海面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辉,一直到晚风也开始轻柔地在耳边吟唱,一直到夏洛蒂夫人从花海那边缓缓走回来,提醒小姐该回去了,他才远远地跟在后面,带着热烈得似乎要把胸膛炸开的喜悦!欣赏着那个婀娜的身姿在麦田花海间缓缓徐行……
穿过百花盛开的长街,站在人群熙攘的小广场上,与走上台阶后默契地回身望向他的她最后对视一眼,看着她走进了总督府华丽的大门,他才像梦游似的被自己的双脚带着飘回了德克公司的大院。
第二天下午,他换回了在船上常穿的那套粗亚麻水手服。这回可不怕再和琳达满山遍野地疯跑啦,嘿嘿。
天空依然是如此晴朗,有花香在微风里浮动。夏洛蒂夫人撑着一支纤巧秀气的遮阳花瓣伞,伞下站着眼睛亮亮的她。
嫩绿的草地上,他哈哈大笑着在前边飞跑,风把他半长的黑发吹得飘拂在脑后……小狗在后面撒开小短腿紧追不舍,每次他忽然一个急转弯把它甩开时,它就会不满地“汪汪”吠叫!然后四爪前蹬一个急刹车,猛地折向他再次发力狂追!
像每次一样,最终还是他败了,倒地草地上大笑着不断推搡试图冲上来的小狗,直到他最后彻底认输,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琳达的额头上轻轻顶着,听它满足地发出“哽儿哽儿~”的亲昵叫声之后,才算告一段落。
天空是湛蓝的……
海水是蔚蓝的……
花海是宝蓝的……
她说她喜欢蓝色。从母亲在她12岁那年病逝之后,只有躲进蓝色,她的心才能够获得片刻的安宁。
“尊敬的温妮小姐,其实您还这么年轻,最好不要过多地沉浸于蓝调的忧郁之中。如果您能够增加一些肢体的运动,能够更多地出行和游玩,那对您的身心健康是会大有裨益的。”
“我想您说的对,尊敬的罗宾先生。我来马提尼克这么久了,除了法兰西堡城中的教堂广场和这里的麦田花海,哪里都没有去过呢。”
“这的确有点可惜,尊敬的温妮小姐。当年哥伦布曾盛赞马提尼克是人间最美的海岛,不去欣赏那些近在咫尺的美景,对您来说也会是一种遗憾吧。”
“是的,尊敬的罗宾先生。我听说‘长岛’被当地人称为‘鲜花的殿堂’,美得如同梦境。可惜我一直都不敢去。”
“为什么呢?”
“因为长岛在‘勒弗朗索瓦’小渔村的东面外海,而我父亲说,那个小渔村是我们法兰西海盗的大本营,曾经有一两千名凶恶的海盗盘踞在那里呢。”
“你不用怕!尊敬的温妮小姐,有我呢!自从法兰西帝国从豢养海盗变成打击海盗之后,现在那里的海盗早就散去了,村里只有一些老实巴交的渔民。”
“可是那边距离法兰西堡很远,要怎么去呢?”
“我们可以乘马车去呀。”
“可我……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出游的事情……尊敬的罗宾先生,您会驾驶马车吗?”
“当然……可以会!”
第三天上午九点,马提尼克车行最漂亮的那辆马车停在了奇奇糖果店东边僻静的拐角处。
一位小姐在一位夫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帽檐压得低低的车夫笨拙地抖动缰绳,马车缓缓走上了皇后大街,朝北城门驶去……
下午四点,马车又返回了奇奇糖果店这里。见四下无人,车夫打开车门伸出胳膊,让夫人和小姐先后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
望着那位夫人已经缓缓地走到了巷口,她才扭回头来轻声说:“谢谢您的辛劳和陪伴,谢谢您丰盛可口的午餐和‘西班牙阳光’, 谢谢您带给我们的‘鲜花殿堂’,谢谢您,罗宾先生。”
“不、不用客气,温妮小姐……”
两人短暂地彼此凝视了片刻,她就慌乱地匆匆点了点头,转身朝巷口走去。望着她的背影,偷偷抚摸着自己胳膊上像是被火红的烙铁刚刚烙过的地方……那里已留下了永恒的印迹吧?
第四天上午九点,那辆漂亮的马车轻快地驶出了法兰西堡西城门,沿着大路朝西北面的“培雷火山”方向而去。
第五天下午四点半,奇奇糖果店东边的小巷里。
看了看站在巷口的那位夫人,他轻声问道:“温妮,今天走得有点远,你累坏了吧?”
她扬起红润的面颊,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没有啦。美丽的圣皮埃尔真的不愧被称为‘加勒比海的巴黎’,还有那个金色的‘大棚舍小海湾’,在阳光的照耀下真的太神奇了!这是无比美好的一天,我丝毫不觉得疲倦,罗宾……谢谢你。”
第六天下午一点。
哪怕不是因爱情而增色,“莱斯萨利内斯海滩”也实在太美了!
头上是令人目炫神迷的热带阳光;眼前是绿松石般艳丽的加勒比海水;身后是在季风长年的吹拂下,大角度倾斜着朝着海的方向婆娑起舞的茂密椰林;脚下是烫得脚心发痒的,细腻洁白得有如奶粉般的沙滩;远远的西北方海中还有那座如同魔术般自波涛中凌空拔起的“钻石巨岩”……
美!全方位无死角的美!美得就差上帝直接在沙滩上写着注释了——搞对象胜地。
海滩边有一片倾斜的椰树,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遮阳伞。遮阳伞下铺着一块长方形的亚麻花格餐桌布。夏洛蒂夫人正坐在上面,把食物一样一样地从大提篮中取出来摆在餐布上。
几样精致的点心、三份蕉叶烤鱼、分装在几个食盒里的番茄炒蛋、玉米蒸扇贝、糖烧土豆块、和酸橘汁腌鱼。水果有三样,巴贝多樱桃、贝基亚李子、和削好的菠萝。饮品是一大玻璃瓶鲜黄的橙汁,和一瓶法国波尔多“古岱酒庄”的贵腐甜白葡萄酒。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木头盒子,那是琳达专用的,现在里面满是掰成了小块的熏肠,这是它的最爱。
可贪玩的琳达此时正快乐地奔跑在细腻洁白的沙滩上,与一条被它追逐得走投无路的中美洲刺尾鬣蜥联袂在沙滩上画出了一幅无人能懂的抽象派作品。这幅动感十足的作品惊飞了三五十只簇羽海鹦,它们那一大片红、蓝、黄、橙、黑的五彩身影迅疾地掠过海面,这一瞬间定格在眼睛里和脑海中的画面,很像是有一只五色的画笔,在海面与天空之间很写意地随手挥洒了一笔……
白云悠然掠过,把光影投向大地。午后和煦的轻风拂过脸颊,耳边是莺啼呖呖燕语呢喃。远处的沙滩上徜徉着一位古典女孩,海风吹起她长长的裤裙,犹如仙子凌波……
她已摘下了大檐遮阳帽,正眯起眼睛仰面接受着阳光的爱抚,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甜美笑容。长发在海风中优美而散乱地披拂在脸上和脑后,被阳光慈爱地镀上了一层带着炫彩的美丽金边……
眼中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蹙眉和一展颜……
当她抬起那近乎半透明的纤长手指放在额前遮挡阳光时,当她那双如羊脂玉般温润白皙的美足缓缓走在玉米粉般柔软的沙滩上时,当她站在天空下展颜一笑时,她的美就不再只是那宁静幽雅的蓝色了。仿佛整个天空都已变成了一大杯色彩绚烂的美酒……
那是来自爱恋的美酒吗?他已不饮自醉。
“一起走走吧……”
“好呀……”
沙滩上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伸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旁边还伴着好多凌乱的小爪印。
海面上吹来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成团成团的乌云已漫过“钻石巨岩”的上空,正缓缓结阵朝东南方压来!
仁慈的上老在这样的雨季里居然慷慨地赐予他六个晴朗的日子!现在,雨季似乎要继续了……
傍晚时分,法兰西堡南城门已遥遥在望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马车里传来夏洛蒂夫人焦急的声音:“哟!小姐,您的项链……”
心里咯噔一下!荣兵马上收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着急地问:“温妮,你的项链不见了?”
“嗯……项链还在,上面的宝石不见了,大概是在海滩上和琳达一起跑的时候掉了吧。”温妮的故作轻松不太自然。
荣兵明白,她是怕自己内疚。因为是他觉得温妮平时的运动太少了,非怂恿她陪着琳达在海滩上奔跑了一会儿。他还知道,那条项链是丢不得的!不是贵重与否的问题,那是温妮妈妈留给她的遗物!
“咱们这就回去找!”荣兵有点昏头了。
夏洛蒂夫人急忙提醒:“罗宾先生,这个时间我和小姐要回到总督府的,不然……”
荣兵拍拍自己的脑门:“那这样,我先把你们送回去,我再回去找!”
“罗宾,你跑回那里天早就黑了,何况,你看……”温妮用手指了指天空……那一大团黑云正不断地扩大着领地,气势汹汹地从西北方压了过来!很明显,大雨瞬息将至。
“等明天,或是天晴了你再去帮我找吧,好吗?”看到他为她的事急成那样,她的心里是甜甜的。
“那……好吧……”看到她这样为他着想,他的心里是暧暧的。
刚跑进了德克公司的大院,豆大的雨点就忍不住噼里啪啦地狠砸下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不过十几秒钟,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已冒起了青色的雨雾,晴朗的六天结束了。
这场足足憋了六天的暴雨下得真够疯狂!整个马提尼克岛上还在户外动着的,恐怕就只有那条正在匆匆进港的轻舟了吧……
晚上十点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主楼正厅里却热闹非凡。德克公司的业余活动比较丰富,这也是荣兵的点子。千万别小瞧了这些不起眼的集体小活动,这可都是增加员工幸福指数和忠诚度的实用小花招。
德克公司严禁赌博,可人类天生就自带赌性,尤其是这帮水手海员群体们。那咋办?
好办!把私下的赌博变成公开的竞赛。水手之间不许私相赌博,但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赢取公司的奖金啊。这多好?只赢不输。至于能赢多少,那就看你的运气和本事了。
公司的有奖文体活动一共是五项……
智力类三种——喜欢下棋的玩双陆棋;喜欢打牌的玩惠斯特纸牌;不喜欢动脑的玩西印度骰子盘。这个游戏简单得很,就是拿骰子随机掷出几点就在地图上挪几步。每一步都是一个西印度海域的岛屿或城镇。你要是运气好,碰巧扔到了法兰西堡、哈瓦那、金斯敦、威廉斯塔德这几个殖民地首府城市,就有权加掷一到三次。要是倒霉进到了皇家港、龟岛、拿骚、勒弗朗索瓦、百慕大这几个海盗窝子,就得停掷一到三轮。最后谁先成功穿越大西洋到达地图右上角的伦敦谁就赢了。这游戏虽然简单,但偶然性超多,变化无穷趣味性十足,是所有懒得动脑的水手们的最爱。
运动类两种,一项是力量型的俯卧撑,三分钟内做的数量最多者优胜。一项是速度型的计时跑。三分钟内折返跑距离最长者优胜。
为了调动大家参与的积极性,每个项目从第一名到第五名都有奖金可拿。优胜者的评选是积分制——每次比赛的第一名得10分,第二名6分,第三4分,第四2分,第五1分。比赛的次数时间都不固定,只要有时间就组织起来。到月底根据梅里尔的统计,当月单项总积分第一名的奖金是1金路易——相当于1英镑。第二名10利弗尔,相当于半英镑。第三名6利弗尔,第四名4利弗尔,第五名2利弗尔。2利弗尔也差不多是后世200多块钱的样子吧,不算少了。
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厅,荣兵得意地想:“啥叫海盗帮里赌博打架不好管?啥叫船员水手的生活苦闷无趣?就看你愿不愿意换位思考动动脑!这不,每月不过多花个10镑而已,全部解决!而且还顺带着增加了公司凝聚力,锻炼了员工智力和体能素质。”
“罗宾,罗宾?到你出牌了。”旁边的切里捅捅他。
“啊?噢……”荣兵随手打出了一张黑桃A。
这时代的扑克和后世的差不多。除了是52张牌没有大小王,连JQK的画像都很相似。这张打出的黑桃A也和后世一样,中间有一个复杂的大图案,明显就比其他牌画得特殊。
荣兵有点好奇地问:“大叔,这张黑桃A咋就画得这么牛呢?有啥讲究?”
老德克的这手牌极烂,他随手垫出一张方块6,没好气地说:“这话你问陛下去!你问问他家是不是穷疯啦?连老百姓们玩个纸牌他家都要收税!那张黑桃A不是纸牌商印制的,那得由大不列颠政府特制,再高价卖给纸牌商。一副牌里要是没有这张表示完税的黑桃A,斯图亚特家还得把你抓起来呢!你说他家是不是比黑桃A还黑?”
三儿打出一张这局的王牌梅花,赢下一墩。笑着说:“玛丽和安妮两个篡位者早就不能算斯图亚特家的人了。罗宾你别听他的,这种上税的黑桃A是1712年才开始的,是篡位者安妮整的,和俺家可没个毛线的关系。老东西你少瞎鸡脖赖!”
“哈哈哈……”整个大厅里顿时爆笑之声四起!
毕竟,能亲耳听到从一位陛下嘴里往外喷脏话,那可是相当提神滴四儿啊。
“啪啪啪!”
暴雨声和哄笑声都没掩住拍打院门的声音。
众人愣了……大半夜的这谁呀?大暴雨里跑来啪啪敲门,这得是啥急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