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勋华和白昙朗的愤怒是有原因的,他们的上司邵陵王萧纶的世子萧坚是太阳门名义上的守将,但萧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董勋华和白昙朗处理,自己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问,对有功的将士从不申报,对阵亡的也不抚恤,弄得将士们怨声载道。
最关键的是,有一天两人未经通报闯入萧坚的密室,发现他酩酊大醉,桌上还摆着美酒和鱼脍。
这可太让人气愤了,大家一天一顿饭,还要忍饥挨饿的作战,你在这里喝酒吃肉?
极度气愤之下,董勋华和白昙朗开门投降宇文泰和侯景的叛军,而此时,萧菩萨还在休息。
台城,文德殿。
“咚咚咚~”
萧衍老了,睡觉很轻,很快他就惊醒了过来,披着一件单衣问道:“谁呀?”
宦官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道:“是永安侯萧确。”
永安侯萧确是负责城防调度的将领,也是他的亲孙子,萧衍心头一震,看着摇曳的宫灯,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片刻,一位甲胄上满是鲜血污渍的青年将军闯了进来,正是永安侯萧确,他拱手行礼道:“陛下,太阳门破了,叛军已经蜂拥入城。”
“还能...还能把叛军赶出去吗?”
看着白须都在微微颤抖的萧衍,永安侯萧确叹了口气,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人心已乱,刚才臣在城上无法击退叛军,从城头抓着绳子下来,才得以来通知陛下。”
“哎~”
萧衍悠悠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江山,我自己打下来,又从我自己手里丢掉,呵。”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叛军便遣王伟为使者,来与萧衍交涉。
王伟,老熟人了,他进来一如往常地恭谨行礼,然后说道:“我等被奸臣陷害,不得已率兵入朝,以至于惊动了圣驾,现在,几位将军都在殿外等陛下处罚。”
这当然只是礼貌的说辞,其中还蕴含着些许嘲讽,不过都到了这地步,萧菩萨权当没听懂,只问道:“宇文泰和侯景在哪?召他们来太极殿。”
不多时,宇文泰和侯景带着五百甲士来到了太极殿,萧衍坐在远处高高的龙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乱臣贼子带剑上朝,两人在太极殿叩拜后,径直坐到了萧衍下手三公的位置。
萧衍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帝王的尊严,颔首问道:“两位将军在军中也有些时日了,可否觉得劳累?”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宇文泰没说话,侯景答道:“蒙陛下照拂,还好。”
萧衍神色一僵,看着殿外甲士的青色军袍,回想起这些都是自己送给他们的,不由得感慨万千。
沉默了片刻,萧衍像个邻家老翁一样,关心起了二人的家事,复又问道:“你们的家乡都是哪个州的,妻儿还在吗?”
宇文泰渐渐有些不耐,答道:“臣是武川镇人,侯将军是怀朔镇人。北地战乱,妻儿俱不在了。”
萧衍的问题还在继续,只不过对话越来越尴尬。
“你们刚渡江时有多少人?”
“三万。”
“包围台城时有多少人?”
“十万。”
“现在有多少人?”
“江南百万众!陛下难道不知道穷苦百姓和奴隶,一听到我等前来,纷纷倾家投军吗?看看外面的士卒,有多少是江南的穷苦百姓,只因生在底层,便一辈子要给高门大阀为奴为婢。辛苦一年,饱受盘剥,尚不得温饱,天下思乱,难道不是陛下的罪责吗?”
萧衍看着殿外用仇视的目光看向他的士卒,这些人...似乎并非都是北人长相。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懊悔感从心头升起,萧衍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可这一切都晚了,宇文泰下令萧正德逊位,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向各地藩王刺史宣布了台城告破的消息,同时以萧衍的名义下诏诛杀朱异,又大肆封赏了一番叛军将领和投降的官员。
各地勤王军知晓了台城陷落,而萧衍还是皇帝的消息后,纷纷原路返回。湘东王萧绎派来勤王的第二股援军将领全威将军王琳做的更绝,他都到了姑孰了,直接将二十万石大米倒入江中,然后下令打道回府。
在宇文泰和侯景看来,萧正德不过是一枚棋子,萧衍远比他适合作为一个傀儡皇帝,如今失去了利用价值自然就一脚踹开。
被一脚踹开的萧正德,却毫不要脸地跑来抱着萧衍的大腿哭唧唧。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文德殿里,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嚎啕痛哭的萧正德,萧衍心里腻歪到了极点,直接用诗经里的话嘲讽他。
这是诗经里被抛弃的妇女自怨自艾的闺怨诗,翻译过来就是现在哭来哭去早干嘛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萧衍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觉得萧正德跟个娘们差不多,敢做不敢当又现在来后悔。
这时,文德殿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萧衍看到一群陌生的青袍士兵闯进后宫,有的驱赶着驴马,有的携带着刀枪剑戟,在后宫肆意穿行,他顿感不悦。
萧衍问道:“这都是谁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萧衍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想指桑骂槐发发火气罢了,可被嘲讽的萧正德这时候来劲了,直言道:“是丞相的人。”
萧衍冷笑,继续问:“何方丞相?朕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宇文丞相,陛下亲自任命的,忘了吗?”
萧衍怒极,一脚踹开萧正德,甩着袖子厉声道:“他是黑獭,不是什么丞相。”
从萧衍这里没得到任何安慰,反而被一顿嘲讽的萧正德灰溜溜地走了,精神病患者一样的他,又做了一件对他而言完全不奇怪的事情,去找宇文泰告状。
宇文泰闻言大怒,下令削减了萧衍的饭食和饮水供应,将住所从文德殿改到逼仄的净居殿,同时调离了太子萧纲和萧衍的侍从,把萧衍身边都换成自己人监视。
萧衍忧愤成疾,又无人倾诉,从高高的云巅上骤然跌落下来的他接受不了囚徒的现实,很快就病重到无法起床。
三月二十二日,净居殿内病重的萧衍两日未饮水,口苦难耐,渴的想喝蜂蜜水,却无人理睬。半晌后驾崩,终年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