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笙到怡华殿的时候,姜绛卿正在和几个太妃谈天,见萧逸笙来,太妃们齐齐行礼:“参见皇上。”
姜绛卿看起来颇为得意:“曦云,你来啦。”萧逸笙点了点头,示意几位太妃平身落座。
姜绛卿还要故作抱怨:“妹妹们今儿来得巧了,我儿曦云平日里呀还要上朝理政,都不怎么来哀家这儿的,到底是皇帝,忙的很,不像几位妹妹的子女有空闲,能够见得着面!”
几个太妃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姜绛卿是在炫耀,此时也都陪笑道:“是姐姐有福气。”
萧逸笙看了一眼,见到前不久患病的文太妃,便和颜悦色问了句:“前不久听魏太医说文太妃抱恙,现在病可有好些?”
文太妃有些惊讶于皇帝会知晓她的事情,诚惶诚恐地答道:“哀家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年纪大了有些老毛病,谢皇上挂念。”
不怪几位太妃对于萧逸笙有忌惮,那时候仗着南宫浩在,她们几人没少对不得宠的姜绛卿冷嘲热讽,如今萧逸笙做了皇帝,不知会不会替姜绛卿报复她们几个。
萧逸笙只是笑了笑:“病好了就好,身子要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跟内务府提,朕会吩咐下去的。”
其余几位太妃张望着,摸不清萧逸笙是客套话还是真好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和姜绛卿毫不沾边。
姜绛卿见状不悦了,赶紧岔开话题:“曦云呀,先前不是说好了,到了临近春节的时候便举办选秀大典么,这会儿都快入春了,也该召新秀们进宫来,到时候春节才热闹不是?”
萧逸笙的笑凝了片刻,想起了方才晚歌的模样,顿了一会,才道:“朕以为不用那么急于一时,各家臣女也应当和家中人再一同过一次春节,到底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待到入春时候再来也不迟。”
边上的一位太妃封号作惠,觉得这个皇帝当真和他母后不一样,此时也附和道:“皇上说的在理,姐姐也不必急于一时,不然那些臣女也不乐意的。”
姜绛卿听芍药说过以后,巴不得快点来个人取代晚歌,自然是越早纳妃越好:“到时候春节,宫里头冷冷清清多难看呐,既然都是臣女,家中大臣也可以进宫来一同迎春,皇帝与臣子也能拉近距离,与民同乐有何不可?”
姜绛卿虽有些胡闹,这一提议却实实在在。一来后宫无人,皇室迎春若是冷清也是不合规矩,二来大臣以嫔妃名义进宫,不但会奉礼入宫来表达忠心、助自家女儿在皇帝面前博得一眼,更是能显得皇帝亲民和蔼,到时候还有利于广开言路。
饶是萧逸笙没什么心情,此时也不得不思索一下。因为他和晚歌都很清楚,他不仅仅是萧逸笙,他在别人眼中都是南宫皇室的天子,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够一意孤行。
文太妃发话道:“姐姐的提议的确不错,皇上不若考虑一下罢?”
另一位太妃也借机迎合姜绛卿:“是呀,太后姐姐今日一早便叫了咱们几个来,问我们家中有没有品性优良的闺女,看看能不能进宫来服侍陛下,太后姐姐对于皇上的事情当真是上了心。”
萧逸笙还未发话,姜绛卿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不若就腊月十五的时候罢,通知下去也让各家姑娘有个准备。”
此时已是腊月七,萧逸笙讶然地看向姜绛卿,有些无可奈何。
最后他道:“母后安排罢,皇后近日身体不适,只要到时候在场便可。”
姜绛卿一听到晚歌就来气:“这皇后留着究竟有什么用!后宫的事情没有一样在管,现在宫里没有别的妃嫔让她生个子嗣她还能流掉,真是搞不懂!”
几位太妃对这个婢子上位的皇后也是嗤之以鼻:“是呀,我宫里的那些分配的事情本应该让皇后来做,谁料最后还得亲自去一趟内务府。”
萧逸笙起身道:“朕还有些事情,就不陪母后和各位太妃聊天了。”
几个太妃道恭送,姜绛卿凝眉看着萧逸笙离开,心中愈加似有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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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笙并没有去找晚歌,而是先去了一趟御书房。
今日的奏折已经批完,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面对晚歌。
晚歌从一开始就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公子,谁知后来越牵扯越多,最后她的血仇一样都没法报,还要待在仇人眼前,连夫君也要拱手相让,而她这个本性自由的人却要乖乖做个皇后,在后宫受尽条条框框。
说白了,他杀了她的兄长,于晚歌而言何尝不是仇家。
萧逸笙心中有愧。
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人说,他是太子,是储君,以后是皇帝,是天下百姓的皇上,皇上有多么的好,权力有多么的大。
可待到他真的坐上了龙椅,却发现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他做过最放肆、最不合规矩的,便是南宫浩有心帮他的那一回,他娶了晚歌为妻。
可是娶了晚歌,却没有让二人的关系亲近,反而每况日下。过去的事情像一张蛛网,越织越密,把两人裹得几乎窒息。本想抽丝剥茧地认识过去,却最终深陷于这张蛛网,再难自拔了。
萧逸笙头一回开始怀疑,他作为南宫曦云究竟是对是错。
他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多,除了晚歌和姜绛卿以外,其他人都是称他为皇上,他几乎快忘记自己是南宫曦云,那个天资聪颖、自幼储君、雷厉风行的南宫曦云。
知道晚歌今天说起,他才思索起来,若他不是南宫曦云,他也就不是姜绛卿的孩子,不是杀了晚歌兄长的太子,不是必须纳妃纳嫔的天子。若他只是萧逸笙,他可以安安稳稳和晚歌过一生。
萧逸笙思量着,又想起——戏曲里,萧逸笙最终也被逼无奈地娶了旁家千金。
他抬手掩面,笑得苦涩:“看来,谁都不能够活得轻松如意啊。”
莫尘正好送东西进来,见到萧逸笙这样,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萧逸笙看见他,想起莫尘先前戏服模样,突发奇想问道:“莫尘,当初那戏是何人所创?那部《梨花落》。”
莫尘奇怪地看着他:“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萧逸笙道:“只是突然觉得,萧郎也不必南宫曦云好多少,最后都是一样违心过活。”
莫尘怔了许久,才道:“是我和莫楠一起写的戏本子。”
莫尘和萧逸笙不似主仆,更似亲友,平日里没有旁人的时候都很放松,莫尘随便在边上坐了下来,道:“陛下可曾听过,戏中缺憾亦是美。”
萧逸笙不理解,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十全十美才叫美,因而他想要在晚歌和母后之前达到最好的平衡,把自己磨得很累:“为何缺憾是美?”
莫尘道:“圆满往往难得,缺憾更契合日常。陛下看天上月,圆满不过一日,余下皆是缺,正如平日里的你我。陛下是天子,不是神人,做不到万事完美无缺。戏曲里的悲剧就是一种缺憾,却更让人回味。”
莫尘头一回说这么多话,“陛下想想看,《梨花落》的剧情本就俗套,只是构思了一个建立在地位尊卑上的民间故事,何以吸引人耳目?正是因为戏剧末了的分别,让人共鸣。”
萧逸笙怔怔地想了一会,而后道:“若没有分别,不是更好吗?”
莫尘道:“有时候,分别带来的是新生。”
萧逸笙看着莫尘,道:“是这样吗?”
莫尘点头道:“是这样的。”
萧逸笙若有所思,却仍是不解。分别,与母后,还是与晚歌,他都接受不了。母后虽坏,却终究是养育他成人的母后,他虽有所改观,但...并不希望与她分别。
因为,除非生死,他和母后恐怕不会有别的原因分别。
他走到锦秀宫的时候晚歌正在用晚膳,见到萧逸笙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晚歌以为萧逸笙不会来了。
萧逸笙定定地看着晚歌,一语不发。边上的莫楠和白茶因为行礼已经半蹲了老半天,见萧逸笙走神着没有喊免礼的意思,只好求助般看向晚歌。
晚歌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磨了一阵才道:“陛下今儿有空到臣妾这处用膳啊...”
他们二人吵架这么久了,萧逸笙前几天忙,都是来收拾她一下就走了,谁知道他今天要来...
萧逸笙回过神来,走过去,把晚歌的下巴捏着往上一抬——
萧逸笙就这么突然地吻了下去。
白茶目瞪口呆,莫楠赶紧把小姑娘双眼用手蒙了,半推半拉地拽了出去,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萧逸笙松开晚歌,晚歌呆呆地看着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陛下你饿吗?”
萧逸笙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话:“晚歌,莫要离我...”
晚歌看着他,心中筑建了一个月余的防线有些崩塌。她慌张地站起身,道:“陛下,臣妾已经说过...”
“晚歌...”萧逸笙看着她,缓声道:“我也说过了,我要与你纠缠一辈子。”
萧逸笙上前了两步,把晚歌按在怀里:“就算是孽缘,我也要与你纠缠不休。我就偏不信,这缘怎么就改不了。”
晚歌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无奈道:“陛下,莫要为难臣妾了。”
萧逸笙道:“我可以等,我等你放下过去的那一天。”
晚歌摇摇头,道:“心仪陛下,于臣妾而言便是罪孽深重,陛下,另择良女罢。”
她三言两语便要把萧逸笙推得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