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始建于公元前隋唐年间,自此南北漕运畅通无阻,南方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供应北方城市与边疆驻军。河面上,江南地带漕运帮派的船只络绎不绝,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出没波涛之中。南方稻米漕运北上,无数的粮食遗漏河内,方才养得水道内鱼肥鸭壮。
羡安俯在船栏上,盯着野鸭子,眼神有点发直,眼珠黑白分明,灵活而不轻浮,面相很是干净伶俐,七分清秀,三分机敏,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人儿。这样一张脸,年长者会觉得她可爱,年幼者又会觉得她可亲,就算不喜欢,至少也不会讨厌。
牟岳上甲板来寻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情不自禁地赞叹:“真肥啊!”
羡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是吧!早知道平日无事时,来这边逮几只野鸭子好了,拿集市上定能卖个好价钱呢。”见她双手拖着下巴,一副特别痛惜的模样,牟岳就好生想笑,强忍住笑意同她说道:“ 卖了多可惜,这可好吃着呢。”
“ 野鸭子肉紧,和家鸭不同,想好吃就得用刀切成厚片,放温油里滑一滑。”
说起烹调,牟岳就有些刹不住,像极一只木桶里面装着满满的水,该巧不巧的是,桶底还漏了个大洞。“ 雪梨洗干净也要切片,两片雪梨中间夹一片鸭肉,放入油中反复炸,炸到鸭肉酥烂,那味道……”
“ 大牟你打住!”羡安吞了吞口水,自己对于牟岳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家伙他莫不是个白痴吧?捧着本菜谱就能让他在灶房里蹲上一整天,倘若不知其间缘由的,保不齐会当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呢!
揉了揉自己日益鼓溜的脸颊,这时顿然觉得术业各有专攻,大牟做饭那么好吃才不会是个白痴,鼻子灵敏的嗅了好几下,目光打量着牟岳衣襟处:“ 大牟你领口怎么有盐面面,还有一股很淡的盐渍杨梅味道?”朝着牟岳摊开手心,勾了勾手指头,她那笑容倒像极了一只小狐狸,偏偏还是一只没道行的小狐狸。
牟岳很是坦诚,二话不说就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包盐渍杨梅,递到了羡安眼前,“ 小爷擦擦你嘴角的口水。”牟岳禁不住发笑:“ 呐给你的,这杨梅是我自己尝试着做的,味道可能会有些偏甜。”
油纸里包裹着十多个圆圆滚滚的‘红碳团’外面沾层白盐,像极了踏雪寻梅的景,大牟不仅厨艺了得,蜜饯也做的甚好,酸酸甜甜,心里暗暗道大牟不去做个掌勺师傅,当真是厨界的一大憾事。
牟程万视羡安如己出,一直以来牟岳也拿她当成自己亲妹妹般来对待,赶忙开口问道:“ 感觉好点了么?”
“ 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个吉利话,不过看在盐渍梅子卖相这么好的份上,大牟谢谢你……”羡安故作听不懂咧嘴一笑。
牟岳禁不住哑然失笑,正所谓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说的就是她这般吧?
同她如实说道:“ 小事了、客气什么,再说杨梅是爹爹买来的他发觉得早,我还被蒙在鼓里呢,羡安你水土不服这事怎么不说啊?”转而一脸关心的问候着羡安,牟岳没有自家爹爹的仔细入微,也没有羡安的眼力过人,倘若他们不说,自己怕是难以知晓。
羡安学着他的口吻:“ 小意思了,身为朝廷捕快、食官家俸禄哪能那么娇气?再说小爷不是没事么。”
她不经意间转过身,陡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不远处竟然站着一人,醒目的金线蟒纹的云锦刺绣,高粱红色飞鱼冠服头戴乌帽,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温润如玉,腰束玄金鸾带,腰际除了系有锦衣卫腰牌,还配有一柄乌金冶炼而成的绣春刀……
陆绎!
陆绎似乎没留意到他们,他手上端着一盏青花瓷盖杯,赏着渺渺江景,动作慢条斯理地浮了浮杯盏中的茶汤,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若隐若现,他父亲是明朝嘉靖年间权官陆炳,倘若不生在官宦之家,陆绎也当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翩翩少年郎吧?!
依着羡安的想法,这甲板这么大,横竖那陆千户也未必能注意到他们,自己也犯不着上前去见礼,趁他还没注意到偷偷溜开才是方便,说不准陆绎还记得前夜糖水街的事,再想起那二两银子,很难说会对自己有什么好的印象来,若是心眼在小些的,存心找晦气也说不准。
而牟岳迟疑了一瞬,想着官阶大小、尊卑有序,六扇门捕快在外切不可失礼,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六扇门捕快牟岳,参见陆大人。”
羡安来不及拽住他,只得也跟着上前施礼:“ 六扇门崔羡安参见陆大人。”
陆绎抬起眼帘,淡淡的嗯了一声。
离着这般近的距离,羡安瞧着他面上也并无异色,想来他应是没有认出自己,不免暗暗松了口气。
“ 牟程万牟捕头何在?”陆绎语气平淡的问道。
“ 我爹爹他腿脚不便,现下正在舱内歇息。”牟岳答道。
陆绎手略一抬,朝着船舱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带路。手中的茶盏顺势往旁边一递,正是羡安所在的方向。
大概是他这动作着实过于顺手,自然而流畅,至于在羡安脑子还没转过弯的时候,就已经自觉的接过茶碗,替他捧着。
牟岳走在前面给陆绎带路,崔羡安一脸疑惑的看着陆绎的背影,陆绎走过的地方,好像方圆十里之内都寸草不生,不免为自己从朝廷捕快,到端茶小厮的转变默了默,目光注意到,自己手中替陆绎端着的那只茶盏,在古瓷中最有名的天青袖色瓷,相传烧自五代十国后周世宗的柴窑。
工匠如果想要烧制的话,他得先耐心地观察天气变化。他可能得等一个大雨天,雨可能要下很久,才能等到雨过天青,然后看到云破之处,一抹澄蓝。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与努力,最后工匠烧成的器物“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而且釉色滋润细腻。可惜柴窑传世之作稀有,到明代已经很少见。据说只是柴窑瓷器的碎片就可以和黄金与翠玉等价,所以坊间更有“柴窑片瓦值千金”的赞誉。
想不到,陆绎一个舞刀弄棒的粗人,竟然也有这等风雅之风,羡安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可是在官场之上也不敢过于显露,心中暗道:像他们那些贵公子一个个好极了附庸风雅,这盖杯若是换成银子,都足矣京城中随便十户普通人家,一辈子丰衣足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