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之顶,李曜扶栏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个正在花园假山间互相嬉戏的男童。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故太子建成的第四子武安王李承训,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幼的,则是李建成最小的儿子钜鹿王李承义。
前者生母为太子承徽杨舍娘,杨舍娘虽出身不高,但其祖母是博陵崔氏女,与崔晓多少有些渊源;而后者生母崔良娣恰是崔晓的亲侄女,若论她与崔晓之间的血缘关系,比属于远堂的崔元逊要亲近得多,崔良娣父母早亡,自幼在叔父崔晓家中长大,后来家族选派崔良娣入宫时,崔晓还为此有过强烈抗议,可见叔侄感情之深,所以李曜才会在她制定的秘密计划里,将崔晓列为收养此二子的最佳人选。
看到他们天真无邪的模样,李曜内心其实是复杂难言的,而一旁的兰韶英眼中亦渐渐有了泪光,用发哽的语音轻唤了她一声:“贵主……”
李曜眸光里似乎有了一丝柔软,但随即就稳住了情绪,她不用多想也能大致猜出兰韶英想要说什么,闻声转过头来,只是说道:“阿兰,我能做的不多。”
兰韶英抿了抿嘴唇,问道:“那么……贵主打算让他们何时回宫呢?”
李曜平静地答道:“他们不会再步安陆王后尘的时候。”
兰韶英闻言不禁心中一黯,若无公主的提前安排,如今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恐怕早已化作两坯黄土,陪他们的父亲和次兄去了。
而去年底发生的显仁宫行刺事件,也充分证明了武功郡王及其党羽的手中,仍然控制着一支能够危及李建成与李元吉子嗣性命的可怕力量。
人的精力有限,千防万防,难免会有松懈的时候,与其被动防范,不如主动采取行动去最大限度地消耗对手的精力。
毕竟,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环境下,如果你无法改变权力游戏的运作模式,那就只有努力去适应权力游戏的规则。
按照唐朝的宗法制度,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儿子都是皇帝嫡孙,相比李元嘉、李元裕等庶出皇子和降封为郡王的李世民,他们拥有更优先的皇位继承权。
只要这九个皇嫡孙还存活于世,李世民就会寝食难安,一直受到李曜的牵制。
所以,在没有彻底斩断李世民的爪牙之前,公主绝不可能同意让他们重新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言念及此,兰韶英只得无奈地点头应道:“韶英明白了。”
李曜轻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正说着,楼道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崔晓笑逐颜开地走了上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材高大,双眉斜飞入鬓,眸似朗星,方面阔口,瞧来颇为英气。
可是,李曜仔细再看,便发现他的脸上光洁如女子,竟没有一根须髯,这才认出对方是一个宦官。
崔晓将这位年轻的宦官引到李曜面前,微微欠身,隆而重之地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护国明昭公主。”
这宦官立即打了个稽首:“奴太子内坊典直,杨守栋,今日得见贵主尊颜,不胜欣喜!”
李曜抬了抬手:“平身吧。”
等杨守栋起身,兰韶英问道:“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杨守栋看向兰韶英,瞳孔一缩,笑道:“可奴倒认得娘子,敢问娘子是不是姓兰?”
兰韶英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杨守栋笑着答道:“十四年前,奴见过你一面,当时令尊与家父皆因叛隋而亡,我们是一起被炀帝下诏没入掖庭的罪臣家眷,虽然过去许久,但娘子的眉眼五官变化并不算太大。”
兰韶英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蓦地瞪大了一双眸子,恍然道:“你是枭三郎!没想到你还活着。”
杨守栋向兰韶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当年奴身受宫刑,若无娘子给奴喂了一张胡饼,只怕撑不过去。”
古代男子净身,存活率通常只有四成,兰韶英回忆旧事,不禁感慨道:“同为可怜人,我只是想让你死前吃顿饱饭而已。”
李曜忽然向杨守栋问道:“你姓枭,难不成你是杨玄感的族侄?”
枭,乃不孝鸟也。
大业九年,杨玄感反隋,兵败身死,隋炀帝下诏将杨玄感及其诸弟在内的亲族姓氏改为“枭”姓,意为忘恩负义之人。
杨守栋叉手答道:“回禀贵主,家父为前朝内史令惠伯继子杨玄挺,而前朝越公杨玄感与家父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李曜又道:“内坊典直掌东宫内仪式导引、通传劳问等事宜,本该常与拜访东宫的宾客打交道,可我出入东宫无数次,结果现在才与你相识,想必你在我大哥那儿应该还有一层身份吧?”
杨守栋坦诚地道:“今上创立本朝之后,奴便入选了东宫内坊,因有幸受到殿下优待,才得以恢复杨姓,到得如今,奴也无需隐瞒贵主,奴虽任典直,其实真正的职责,乃是为殿下掌管和招募壮勇以充长林卫士。”
李曜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侍立在附近的崔元逊和苏定方,微笑道:“你们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崔元逊、苏定方二人忙抱拳齐声道:“臣等深受贵主倚重,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李曜不是诸葛孔明,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她可不想自己劳心劳力又劳神,鞠躬尽瘁,就是为了把手下的人才统统都变成摆设。
她的用人之道,则是用人所长,避人所短,讲究人尽其才,并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该放手时则放手,该放权则放权,让每一个诚心效忠她的人,都有施展本领的平台和机会。
譬如此番安置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子,李曜只是预先制定出一个方案,从未参与过实际的行动,即便是换作她本人,其实也未必能够找到像故太子死忠杨守栋这样放心的人来为自己做事。
英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