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泼皮被‘鬼’打成重伤,田竞业被卸下一只胳膊,得了失心疯,只会说三个字‘鬼来了’....
这些都是鬼话,拿到公堂上,都不能作为陈堂证供,常延龄是锦衣卫指挥使,办过很多案子,他是很清楚的。
可十二娘她们三个,确实受到了攻击,其中一个还是五岁的女童,谁也不会相信,她们有能力动手打人,还打成那样。
‘这事太过蹊跷。’
常延龄头疼了,锦衣卫很难摘干净,十二娘还在书房里等回信儿呢。
还好,待他回到后堂,管事的过来禀报,十二娘已经走了。
“吁...”常延龄长舒一口气。
“侯爷,韩、曹两位公公他们已经选好了一小袋石头子儿,正在客厅里候着呢。”
管事的又道,不过这时,他已经见到韩赞周打客厅探出头来。
韩赞周见是常延龄回来,赶紧地,小步快跑迎了上来,曹化醇也跟了过来。
“侯爷,咱家...”
韩赞周眉开眼笑地说着,见常延龄面色不虞,立刻止住了话头,关切地瞧着常延龄。
早上侯爷还乐呵呵的,这会儿却是黑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侯爷府也不例外。’
韩赞周心里这么想着,侯爷心里有事儿,可不同沈家堡街坊邻里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需要韩赞周去调解,他也不便多问,索性就在门外,跟侯爷告辞行。
韩赞周也该回沈家堡了,刚好十二娘在南京,便一道乘船去舟山跟杨波汇合,捎带上曹化醇。
曹化淳的情况特殊,他在南京留守府赋闲已经好几年了,刚接到王承恩托人带来的口信,说皇上没有忘记他,可能会让他返京,却又没定具体日子。
都说沈家堡奇事儿多,曹化醇也想去见识一番,这都赶一块儿了,跟大家一道去,在沈家堡逗留几日,再北上。
“两位公公且慢,本侯还有些话说。”
三人进了客厅,上了茶,常延龄端坐在太师椅上,希希溜溜地喝茶,却迟迟不开口。
常延龄心里的事儿挺多的,却是不好开口。
杨波的火枪很厉害,在火枪面前,锦衣卫的绣春刀就是一只烧火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常延龄能不着急吗?
锦衣卫的安插在淮安的探子也弄到了些纸弹、枪机和枪管,可是锦衣卫的工匠穷尽一切办法,就是做不出同样的火枪来,使用杨波的纸弹,打几下就炸膛了,射程也不够。
常延龄整日想的,就是要把火枪的生产技术弄到手,仿制不成,只能去偷学,但石庙铁厂,封禁极其严苛,至今没找到机会。
现在又出了十二娘这件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虽说这一次并非出于他的指令,却很难不让杨波多想,麻烦还在后头呢。
韩赞周是太监,皇上身边的人,按理,常延龄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常延龄怎么感觉这阉货事事都在为杨波考虑呢?
许是在沈家堡呆得太久,被杨波灌了不少迷魂汤吧。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韩赞周受过训练,别的不行,说话儿还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怎么能够在在沈家堡,调教杨波这样的神仙人物呢?
“侯爷,你瞧,咱家就挑了这么一小袋。”
韩赞周举起手里的一个布袋,打哈哈地道:“虽说侯爷大度,说了不收银子,但咱家还是要让杨波表示一下的。”
袋子里装的是他们两个挑出来的石子儿,韩赞周专挑大个的,不过最大也大不过蚕豆,也就二十多枚。
常延龄终是放下了茶碗,摆手道:“本侯说过,不收银子,而且倘这些石头能在沈家堡派上用场,下次也不用挑了,直接拿走就是。”
“这...不好吧?”
韩赞周闻言,心中窃喜,这下可以跟杨波表功了,不过还是推辞一下的,正欲开口,常延龄却话锋一转。
“相文啦,原浙江巡抚张廷登你可熟知?”
韩赞周闻言一愣,人名儿挺熟,就是未曾谋面。
曹化醇插话道:“咱家在京城见过张大人,不过,彼时他还是大理寺左少卿,今年也该六十多了吧。”
“侯爷缘何提起这位张大人?”韩赞周好奇地问。
“是这样,本侯早前经过杭州的时候,张廷登和陆完学二位大人正在交接,陆完学大人即将就任浙江巡抚,张廷登大人则改任工部尚书,本侯跟二位大人有过一番交谈。”
“张大人有意前往沈家堡,看看火枪是如何造出来的....”
常延龄说到这里,看向韩赞周,并没有再说下去,就等着韩赞周表态,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个....”
韩赞周有些为难了,犹豫道:“侯爷您是知晓的,当初咱家和漕运总督杨一鹏大人一起使劲儿,也没让杨波松口,但凡咱家能使上劲儿,侯爷的事就是朝廷的事,咱家岂能不出力?”
“本侯相信,相文兄还是有办法的,张大人的能力也很强..”
常延龄取来茶几上的小布袋,摇了摇,说道:“本侯猜测,杨波要这些石头可能有大用,相文不妨多加留意,倘若合用,你就跟杨波讲,尽管来取,本侯所有的收藏都是他的。”
“咱家咋这么笨呢。”
韩赞周一拍脑门儿,明白了,侯爷这是在跟杨波谈交易呀,赶紧道:“咱家没得说,定然会想尽办法,让张大人进工厂一探虚实。”
............
翌日清晨,十二娘一行人的两辆马车驶进江口码头。
尤素卿亲自来为她们送行,穆英此番不能去沈家堡,却备下了不少礼物,多是送给沈燕青、乐水、苏洛儿和梅仙儿的,她和李丽贞也买了不少,大包小包的,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十二娘撩开车帘子,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徐文爵、韩赞周、曹化醇站在路边相谈正欢。
船是韩赞周弄来的官船,可直抵沈家堡的那种大船,中途不用转来转去,倒是便利很多。
上了船,安顿下来,尤素卿把十二娘叫到一边,显然有事要交代。
“我得到消息,崇祯派了周延儒不日便到淮安,处理王西铭被劫一案,你跟杨波知会一声,让他早做打算。”
这是大事,十二娘也不懂,也不知尤素卿是如何知晓这些消息的,她只管把消息带到就是。
倒是穆英,十二娘得替杨波问一问,“二娘,穆姐姐她几时去淮安?”
“今天夜里便走。”
尤素卿眼睛望别处,显得很警惕,“你让杨波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亲自送她去。”
“噢..”
十二娘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交给尤素卿,说道:“二娘,这枪你带给穆姐姐,淮安是非之地,她比我更需要。”
尤素卿瞅着十二娘,看了一阵儿,这才接过来,揣进怀里,丢下一句‘路上小心’,便下了船。
江口水面开阔,清晨的风凉丝丝的,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十二娘想着要不要跟杨波通个话,把尤素卿跟她说的消息,现在就跟眼波说一声,转念又想,杨波每次来到她的身边,手上都拿着个小物件,显是忙得很,还是算了吧。
十二娘来到船头,越过水面,能看到徐家莫愁湖别院的影子,这并不奇怪,因为莫愁湖本就是秦淮河的故道所在,因为泥沙淤积才隔离成湖的。
“十二娘...”有人在背后叫她,十二娘转过身来,竟然是阮疏影,惊道:“阮姐姐?”
阮疏影大抵是来送人的,十二娘心里这么寻思,然而并不是。
“我也去沈家堡,如此,我们姐妹也好一路作伴,能与妹妹一路切磋词曲了。”软疏影似乎看出了十二娘的心思,笑道。
“当真?”
十二娘一阵欣喜,走过来牵住阮疏影的手。
“嗯,还请妹妹多多照应才是。”
阮疏影撩了撩被江风吹乱了的鬓发,又道:“是我爹,他想让我去。”
“你爹是...”
“我爹阮大铖,他....他...”
阮疏影说着,瞧见十二娘脸上那种‘原来是他’的表情,便止住了话头,这表情她太熟悉了,每一次出现都刺痛她的心。
阮大铖名气很大,不仅是因为对于诗词,堪称鬼才,而且还因为崇祯的一句话,“阮大铖前后反复,阴阳闪烁,着冠带闲住去。”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从此声名狼藉,连老家安庆都容不下他,只能躲到山里闭关。
你以为这就算了,并不是,在真实历史中,阮大铖虽为时人所不齿,但绝不颓废,一边忍辱负重,以图东山再起,一边笔耕不辍,妙文生辉。
小人就小人了,怎么了?
阮大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他小人有小人的能耐,小人一旦放飞自我,也能成为小人中的战斗机,在天空中翱翔。
十二娘脸红了,赶紧道:“你爹的词曲很有名的,我娘会唱不少,也曾教过我,你爹的诗,我也会背不少呢,秋思如芳草,春来日日生。烟花迷令节,烽火掩孤城。乡们啼莺断,微生旅燕轻....”
“好了,好妹妹,你不用再背了,我爹无论怎样,都是我爹。”
“你爹他也去沈家堡么?”十二娘好奇地问。
这倒是把阮疏影给问住了,她爹想去,但有个叫韩赞周的太监却竭力反对,这是人家找来的船,人家不同意,她爹就上不了船。
此刻,阮大铖正站在码头边上,跟韩赞周交涉呢,还请来一个帮手,帮手便是声名赫赫的魏国公徐弘基。
“你以为会几句歪诗,多大的能耐啊?”
韩赞周的手指差点没戳到阮大铖的脸上,尖声尖气地叫道:“我沈家堡要的可都是知实务的干才,你的那些歪诗乱曲儿,咱家偏就看不上,怎么地了,你能把咱家怎么地?”
韩赞周现在都‘我沈家堡’了,俨然亦主人翁的姿态自居了。
徐弘基拉过韩赞周,笑道:“相文,阮先生的诗才,在大明可是一顶一的,可不能算歪诗,这样吧,你就当给本公一个薄面,可好?”
“国公,既然您这么说了,咱家自然无话可讲。”
韩赞周急眼了,辩解道:“关键不是咱家,咱家是了解杨波的,杨波他就不好这种只会酸文的小人。”
“相文稍安勿躁。”
魏国公捋了捋胡须,耐心道:“本公已有考虑,阮先生带着本公的引荐信呢,杨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