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卫不愧是有着军纪严明的美誉,虽然主力已攻占诸多城池,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可底下守军却出乎意料的明是非,不对放下武器的降兵降将出手,更会避免战火蔓延无辜,保城中百姓无恙,秩序井然如常,军民各忙各的,要不是城外血污一片,大量死尸残骸得不到妥善掩埋发出阵阵恶臭,这里还真就像是从未有过战乱。
别的军队破城向来都是免不了一场劫掠,收敛的仅搜刮些民脂民膏,不收敛的便是屠城致使生灵涂炭也并不罕见,历经血火,积压在深处的阴暗自然需要发泄。
曾有人断言,一场残酷而压抑的战争就足以让从前善良无邪的参与者堕落为野兽,他们的模样从不曾改变,只是心却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窖,空洞破碎,任何事物都无法进行修补……
通州城,一处远离繁华街道,以至稍显荒凉的酒馆。
“相传古时曾有仙人开山,一指断沧江,剑道如长夜 ……”,馆内,一位胡须发白的说书先生被好事的官客围在中央,不时饮茶润喉,讲的酣畅淋漓。
里面的小二更是忙的不亦乐乎,四处端茶送水,脸上止不住的流露笑意,想着今天有不少客人被这说书先生的故事吸引,总算是能多剩下点银子,自家掌柜并不是爱财之人,甚至不似寻常生意店家,做事颇为豪气,倒有那江湖游侠风度,否则也不会将小馆建在这种地方,整个馆内就雇了他一个小二照看。
而往来自家的掌柜只需赚够房钱,做到喝酒吃肉生活无忧,便也是不多过问账上,剩下那些多出来的,可不就是让他近水楼台,自己个儿给揣进腰包。
茶水沏了一壶又一壶,随着那说书老人的声音逐渐抬高,围在四周的茶客皆是屏息冥神,生怕错过一点儿精彩片段。
可就在众人竖起耳朵,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时,老人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他举目环顾,最后才是不经意的将视线投入脚边的瓷碗。
这天底下那有免费的东西,大家又不是山上神仙,总归还是要吃饭的。
茶客们自然也都清楚,动作出奇的快,离开椅子,或是一文,或是二文,很快就将小碗装的满满当当,这就和撒尿是一个道理,都已经解开裤子,那里还有憋回去的道理?
这家的掌柜赫然也在其中,他吐掉口中的瓜子皮,大手一挥,竟是随意丢给了说书老人二十文钱,把旁边的小二疼得心都在滴血,气的直骂自家掌柜败家,可这钱和店终归不是他的,到头来也只能说个嘴瘾。
既然钱都已经到手,这说书先生自然是不会在卖关子,他鼓足了全身力气,道:“那剑仙一身剑意直插云霄,以九剑破江湖名流,最终鱼跃龙门,飞升百年。”
这说书的生意好做,这说书的生意却又不好做。讲时,一个方桌、一个瓷碗,最多加上几杯润喉清茶,足够。收时,却要看今日所讲之事,能否精彩绝伦,能否让诸多听客满意。
听客满意自是全好商量,但若是听客不满,那么任你数日不歇,嗓子喊出血沫,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孤芳自赏,甚至周围连个捧场的家伙都凑不出来,所以大多说书先生并不会一口气讲完故事,适当故作停顿,起码挣点辛苦钱。
当然若是身处繁华闹市,倒也不必太过悲观,咱瓷碗空荡,衣衫褴褛,没准就有菩萨心肠的慈悲人家施予援助 ,至于人家是否是把咱当成“丐头好汉”,便不得而知了。
天下故事讲不完、听不完,但大多晦涩难懂,并不适用于大众,所以来来回回也就没了新鲜故事,毕竟再好的佳肴珍琼,吃多了也会觉得腻歪。
谁家的铜板也不是大风一刮就来,先前茶客们之所以递钱递的心甘情愿,皆因老人开篇所讲确是少见,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故事结尾竟又通上了千篇一律的俗套,虎头蛇尾,惊艳续平庸,如此一来,这些坐在一旁的茶客未免觉得老人有些敷衍了事,但给出去的钱财就像泼是出去的水,拿也拿不回来,只能发出一片嘘声,以示不满。
兴许是早年经历风雨太多,对于眼前众多听客的不满,老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他使劲的拍了拍桌子,沙哑的说了一声“肃静”,随后招呼还在埋怨自家掌柜的贪财小二重添新茶,言下之意,竟是想再来一场。
本就嫌弃故事结尾俗套,心生不悦的众多茶客顿时就炸开了锅。“好你个厚颜无耻的老家伙,怎么,又想继续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糊弄我们?”
容不得白须老人解释,茶客们便想撺掇小二将他撵走。
眼见待不下去,他倒也不做徒劳挣扎,他原是一名考取功名的有志秀才,可世道不公,命运多牟,奔波半生考中的进士,那本该是属于他苦读后的无上荣耀,但却反被一位高官公子无情剥夺,申冤无果,让同门流辈戏做疯子,转而心灰意冷之下,这才落得这般模样。
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风拂面,夏日炎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位临了无人叫好的说书先生,弯腰捡起地上装满铜钱的瓷碗,独饮一杯清茶之后,迈步直直离开酒馆,雪花飘扬,如幕如影,随着平坦雪面被踩出一个个脚印,那佝偻不堪甚至倾驼大半的苍凉身影突然看向城头,大笑不止。
世间万物苦短奈何,临了无非枯骨做土,大鱼吃小鱼,长海吞小江,天底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到头来,与其说是被岁月抚慰心神,落得释然,倒不如说是迫于命运之下,无奈屈尊。
酒馆二楼,四五个青壮男子靠成一排,身着布衣,腰间却是鼓鼓囊囊,看似饮酒作乐,实则笑谈之间,便将足以决定整个钏黎命运的转折契机细语相告。
黑甲已然恭请入瓮,接下来,便是收网之时……
夜深不见底,守城的黑甲三五成队,举着火把四处巡逻。
防备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内战已然进行多日,但双方输赢尚未落定,一时松懈造成的致命打击,甚至关系到整个战局的发展,前面被击溃而退的敌人并未全部诛杀,随时都有可能重新组织势力,来一场出其不意的反扑,破城之时,收编而来的诸多降卒眼下虽然看似安分,但也是人心隔肚皮,与之相比,威胁程度丝毫没有半点儿逊色。
风吹落雪,城外数之不尽的残尸也被裹上一层厚厚的白毯。
通州城的地理位置奇佳,不光是历来兵家所争的战略要地,同时更是作为钏黎的商旅要道,大小商贩想要来往贸易,这里几乎成了必经之地,正因如此,这里的繁荣发展一直蒸蒸日上。
原城主府邸,金匾宽檐,一砖一瓦极尽奢华,担任黑甲中坚将军的宋博苍暂住于此,宽敞庭院内,几盏油灯照的书房通明,恍如白昼。
一张名贵的楠木桌,上面铺满了厚厚的信条,同自家主子孙稷看到的一般,这些全部是胜利的捷报。
宋博苍并无翻看的心情,他并不是和徐泽一样只会打杀的莽夫,敌人主力未现,赢了几场无关紧要的仗、占了几座紧缺粮的空城,实在毫无意义。
苏邛和霓国南北相靠,虽然已经构成犄角之势,但随着他们的大军继续深入,地势之利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生死攸关,这位有勇有谋的中坚将军免不了思量起当下战局。
军师和自家主子绝对比他深谋远虑,可他们却没有选择撤退,反倒是加快了大军的深入速度,甚至干脆减少试探,让前锋和主力同时进攻。
他们的目的显然是想打一个速战速决,兵贵神速,在最短的时间赢得胜利,并不是不知风险,只是在“赌”。
赌他们能够直捣黄龙,赌他们后方占领的城池能保证胜利之前固若金汤。
而除了他们,那些同根同生敌人一样在“赌”。
赌最后的本营能坚守到底,赌后方被打散的铁骑能夺回失地,重新形成新一轮的包围。
撇去双方明暗交锋,眼下他宋博苍能做的,只有死守被盯上的通州,誓死不让这里成为整场战斗的转折。
夜深了,无数巡逻士兵的火把却一直燃烧勃发出耀眼光亮。
白天辛劳疾苦,夜晚油灯又是消耗钱财,许多百姓人家早早便褪去衣物,安然入眠。
寂静的街道不时有轻声脚步走过,黑夜之中,正是那群酒馆听书密谋大计的青壮男子。
他们手持利刀,屏息冥神的向一众巡逻黑甲靠近,凭着不远亮起的阵阵火光,他们飞身跃起,十分利落的将其斩杀。
不敢有些许的停顿,他们迅速换上黑甲服饰,将尸体拖到角落藏匿。
巡逻黑甲来回换岗,这些异常很快就会被发现。
喘上口长气,这些披上黑甲的青壮男子继续潜行。
像他们一样的人还有不少,接受孙振隐秘安排,早早便埋伏进了被敌军占的领诸多城池。